王一民走进屋,丁于微微欠了一下屁股,把手往写字台旁边靠背椅上一比量说:“王先生请坐。”
王一民点点头坐下了。
丁于看了一下手表说:“就要到八点钟了。八点钟全校师生要紧急集合,我已经和校长、副校长通了电话,他们也都来。所以咱们先简单谈几句。”
王一民没吱声,直盯盯地看着丁于。
丁于用手推了一下眼镜,突然问道:“昨天北市场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反满抗日案件,王先生知道吧?”
“听说了。”
“没有去吗?”
“校方没有通知我去。”
丁于眨了眨眼睛说:“你们那班的学生可去了,不止一个,而且还抛撒传单,手持武器,参加暴动,杀死皇帝陛下警察官,真是罪恶滔天!这些王先生知道不?”
“昨天是星期天,学生不在班级上,班主任不能对学生的行为负责,这一点校方是清楚的。”
“可是那里边有你的好学生。那个罪恶滔天的家伙便是你的得意弟子罗世诚,他已经被警方抓起来了!”
“罗世诚被抓起来了!”王一民故作惊讶地重复了一句,又摇摇头说,“想不到,真想不到!”
“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王先生,到了好好想想的时候了。这样的坏蛋,王先生竟然认为是好学生。”
王一民听到这里马上郑重地说:“不错,我说过他是好学生。我们看学生好坏,首先看成绩,罗世诚从初中到高中考试从来没出过前五名,年年得品学兼优的奖励,这难道不应该说是好学生吗?”
“可是这学期他完全学坏了!”丁于一拍桌子站起来,在屋里蹦着,喊叫着,“那一次竟然对我进行野蛮的人格侮辱,那场恶作剧至今还历历在目,一想起来我就气满胸膛。简直是野蛮民族!就在他干了那样的坏事以后,你还极力袒护他,为他开脱,这回我看你还怎么办?”
王一民看着丁于那副蹦跳的猴相,再一想起他说的那嘲恶作剧”,几乎真要笑出来。
那嘲恶作剧”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这样引人发笑呢?为了叙述清楚,只好先把王一民和丁于的谈话停一停,在中间插叙一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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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尔滨
罗世诚自今年寒假期间参加了共青团以后,夜里经常有活动。开学的时候,他和另外两个进步同学把行李搬进学生宿舍,占了一间三个人住的小房间。主要是为了夜里活动方便。一中学生宿舍的条件在哈尔滨三所公立中学里是首屈一指的,有人编成顺口溜说:“进学堂,把书念,一中是旅馆,二中是饭店,三中干眼馋……”一中的宿舍小房间多,而且都是单人铁床,没有木板铺,也没有向空间发展的吊铺。有的房间只住三四个学生,收拾得再干净点,就真像旅馆了。在伪满洲国的招牌刚挂出来那几年,学生生活还没有像后来那样法西斯化,还带点自由主义的色彩。住宿舍也是自由结合,讲先来后到,谁来早了谁占好房间。
罗世诚他们三个占的房间不但好,而且靠一头,很清静。他们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红漆地板擦得溜明锃亮,床单浆洗得板板整整,墙上还挂了一张建国体操的挂图,两把网球拍子,一张课程表。
在刚刚开学那一段时间里,他们这间宿舍还常常受到褒奖,舍监老师对他们很放心,从来也没到这房间里查过寝。不久,训育主任丁秃爪子的手伸到住宿学生这边来了。于是对寄宿生管得越来越紧,规矩也越来越严了。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必须就寝熄灯,发现有擅自夜不归寝的人,第一次是叫到合监老师屋里训斥一顿;第二次是将名字写到学校大楼前边的揭示板上;第三次是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宣布记过一次。记过三次就要开除。所以闹得学生都很紧张,轻易不敢违犯这规矩。有那半夜回来的学生,也都得像窃贼一样,跳院墙,钻窗户,脱下鞋子光着脚,一点响动不敢出地爬到床上去。
这情形被丁秃爪子发现了,他忽然搬到学校来住,到夜晚,就像阴魂一样出现在熄灯后的学生宿舍内外,经常埋伏在黑漆漆的角落里,亲自扑上去抓那跳墙钻窗的学生。有时他还偷偷地摸到那没有归宿的学生床上,钻进那为打掩护而虚设的被窝里,像僵尸一样直卧不动。一直等到那学生拎着鞋,跷着脚,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床前,想要往被窝里钻的时候,他才腾一下跳起来。这阴损的招数吓坏了青年学生,他却从中得到乐趣。人世上的坏人从来都是从别人的痛苦中来寻求乐趣的。纵火犯在烈焰飞腾中欢喜若狂!强奸犯在啼哭号叫中寻欢作乐。有些惯窃所以至死不改,就是因为当他心跳着把手伸进别人衣兜里,掏出大把钱来的时候,他会因这强烈的刺激而得到无限的快乐。丁于的损招激起了住宿学生的愤恨,更妨碍了罗世诚他们的活动。当他们三个研究对付办法的时候,肖光义竟帮他们谋划出一个将计就计,以毒攻毒的办法,罗世诚他们高兴地依计而行了。
在一个有星无月的夜晚,快到就寝的时候,预先隐藏在宿舍楼前的罗世诚,看见丁秃爪子从正楼门内溜出来,躲在门廊前的大柱子后面,向操场上窥视着。罗世诚看准了以后,便哈着腰顺着墙根向校门外边溜,他故意让自己的脚踢在一个破铁盒子上,当地响了一声,然后又故意蹲下身子潜伏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向外溜,等溜到校门前的时候,他三步变成两步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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