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_陈玙【完结】(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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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声继续着,还是那么有节奏地敲着,敲得不紧不慢,很有耐心。

  小吴忍不住地说:“是秀莲姐!不但暗号是,连响动快慢都是她的。”

  “你去问问,问清楚了再开门。”

  小吴答应着向外屋走去。这两间房子,外屋是厨房兼堂屋地,里屋是住人的。

  关静娴看着小吴走出里屋门以后,就从床上坐起来,注意听着外屋的动静。只听小吴问谁声,开门声,接着好像景透莲说了一声:“你快进来呀!”稍微停了一会儿,只听小吴哑着嗓子低叫了一声:“呀!是你!”

  小吴飞快地跑进来了,她那样子好像被蛇蝎蜇了一下似的,睁大着惊恐的眼睛,两只手摩挲着,对着关静娴说了一句:“他,他回来了!你看他那样!”说完就站到床头的墙角里,身子还往里紧缩着,好像将要进来的是头吃人的猛兽。

  关静娴心像擂鼓一样猛跳起来,她已经猜到回来的“他”是谁了,不由得向前挪了一下,探着身子向门口望着。

  这时又听景秀莲在门外说了一句:“快进去呀!到了自己家了,还不快点!”

  景秀莲先进来了,她往门旁一站,手往屋里一比量,刘勃出现在门前。他手里拄着一条疙里疙瘩的带树皮的粗木棍子,身上穿一套便服式的粗布裤褂,上边补丁摞补丁,由于年深月久,风吹日晒,总不浆洗,再加上各种颜色补丁的扰乱,所以根本看不出衣服是什么颜色。是黑?是蓝?还是紫?恐怕就是用放大镜看也分辨不清。他脚下穿一双日本式的黑胶皮水袜子,单分出来的大拇脚指头裸露在外边。那脚指头漆黑的颜色已经和水袜子差不多了。水袜子后边开门的地方张开着,黑黑的脚后跟也露在外边。两条麻绳子把这两只破得不能再破的水袜子绑在他的脚上,强迫它继续为他效力。他的头发乱蓬得像刺猬猬,胡子也像撂荒地的野草一样,乱长起来。过去他胡子刮得很勤,谁也没大注意他的胡子是哪种类型的,现在长长了一看,原来竟和三盗九龙杯的杨香武那断梁八字胡差不多,嘴唇上一边一小撇,耳朵下边还有对称的两小块,下巴上稀稀落落的有几十根,颜色还不一样,有黑有黄甚至还有红的。他的脸大概已经多日没洗了,上面积满了泥垢,往日不断晃荡的大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目光是呆滞的。他这副模样,真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过不是战场上的死人堆,而是饿殍的死人堆。

  他在门前晃悠了几下,才吃力地迈过门槛,拄着大木棍子,右腿拖着左腿,跌跌绊绊地走到一把椅子面前,咕咚声坐下了。他好像力量已经用尽了,张着嘴喘了两口粗气,然后望着关静娴,吐出三个字:“你好哇?”那声音是嘶哑的,陌生的,好像是从地板缝里冒出来的。

  关静娴浑身一抖,猛然打了一个冷战。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半天,才点点头说:“你,你怎么弄成这样子?”

  刘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死里逃生,一言难尽哪!”

  小吴在墙角探着头问了一句:“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刘勃瞪着大眼珠子看小吴。还没等他答话,景秀莲从门旁走过来说:“他到原来住处找你们找不着,就去找我……”“你就把他领这儿来了?”小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她白愣了景秀莲一眼说,“省委领导知道不!李汉超同志一再告诉我们,对这个新机关的地址一定要保守秘密……”“咚”的一声,刘勃用大木棍子敲了一下地板。这突然的一击,把小吴的话给镇回去了;把关静娴吓得一捂心口;连景秀莲都“哎呀”了一声。还没等三个女人开口,刘勃说上了。他那嘶哑的嗓音提高了,呆滞的大眼珠子也活动起来。他用一只颤抖着的手指着小吴恶狠狠地问道:“你要对谁保守秘密?对我?对团省委的领导者?对这里的真正主人?对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同志?你,你还有点阶级同情心没有?”

  他这一连串的问话真把小吴给镇住了,年轻的小吴干张嘴说不出话来,景秀莲也急得直搓手。还是关静娴先开口了,她声音也有些发颤地对刘勃说:“你对小吴发什么火?她的话没有错,是按组织原则讲的。你失踪了这么些天,到处查也查不着你,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我干什么去了?”刘勃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晃了两下,忙又用粗木棍支撑住身体,然后直着沙哑的嗓子,用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嘶鸣着,“我要是叛变、投敌,能落得这个样子吗?我是中华民族的儿女,死也要死在自己同志的面前。

  我腿受了伤,化脓了,溃烂了,一路乞讨着,头拱地爬回了哈尔滨,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你们,我希望得到的是同志的关怀,家,家的温暖,可是想不到你们……”汗珠子从他头上滚下来,他又晃了两下,好像要栽倒。

  景秀莲忙抢步上前,把他扶坐在椅子上。

  刘勃闭上的眼睛又张开。他又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地说:“你们看,看看我这伤腿吧,我是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左裤脚拽起来,露出了红肿化脓的大腿,伤势真很严重。脚脖子肿得和腿肚子一般粗,皮肤挣得发亮,里侧踝子骨上边有一条子像脓疮一样的伤口,黑紫色的血水从那里渗出来……关静娴“呀”了一声对景秀莲说:“怎么不给他处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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