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下的条几上摆着鲜花,香炉。长长的西式餐桌上铺着雪白暗花台布,中国的镶银象牙筷子和西方的镀镍刀叉摆在一块。外国的高脚杯、喝啤酒的大玻璃杯和中国的兰花薄胎大酒杯交相并陈。
现在,宴会已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开怀畅饮的时候了。主人卢运启带头解开了黑色西服上衣的纽扣,不断举杯祝酒。春兰、夏鹃、秋菊、冬梅四个姑娘都穿着同样雪白的布拉吉和同样高的高跟鞋,辫梢上系着同样的红绫子,端着摆满各式名酒的银盘子,围着餐桌给客人们斟酒。
王一民刚喝了一口香摈,冬梅过来了。她附身对王一民低语道:“您把剩下的那口香槟喝干了,我给您倒杯三十年陈杜康。这酒珍贵得很,老爷只让拿出一点来,给会喝酒的客人品尝品尝。”
王一民望着面前的大半杯香槟说:“等一会吧,还这么多呢。”
“那一口就喝干了。香槟就是起泡沫的白葡萄酒,没劲,您喝了吧。”
冬梅的盛情难却,王一民只好喝干了。当冬梅给他斟酒的时候,他往餐桌下方横头方面一努嘴低声说:“你看你们少爷眼睛都喝直了,你快告诉你们小姐,让她劝劝他,不要再喝了。”
冬梅答应一声,就往坐在斜对面的卢淑娟那边走去了。
王一民还在看着卢秋影,只见他两眼直勾勾地向坐在餐桌上方的几个人望着。
原来今天的坐席是预先排好的,按名签落座,塞上萧这位编剧坐上了左列的首席,他下首是名演员柳絮影,再下首是何一萍,三个人正好挨着,而且是两个追求柳絮影的男人把她夹在了当中。依卢秋影的性子,本来要坐在柳絮影下首的。但他家是讲究规矩的,开席前老主人卢运启虽然已经声明:“今天是家宴,没有外人。”实际却是内外分明,卢秋影这小主人必须坐在末位相陪。他的姐姐卢淑娟却被安排到右侧当中,和刘别玉兰坐在一块。王一民也被算作陪客的,被安排到卢淑娟的斜对面。这样一来卢秋影就坐在离柳絮影很远的地方,连说句话都不可能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絮影和塞上萧说话、碰杯,有时何一萍也凑到她耳边说些什么。当他的老父亲敞开衣襟以后,柳絮影也把西装上衣脱了,只穿着那件豆绿色的旗袍,旗袍的短袖只齐肩胛,圆润的双臂几乎都露在外面。其实在这屋里热度升高,喝酒后身体发热的情况下,本是很自然的事。但看在卢秋影的眼里却变成了强烈的刺激,他只觉得心里不断翻腾,热血直劲往脸上涌,于是就不断往嘴里灌酒。而紧靠末席坐着的几位又都是剧团里兼管布景、服装、道具的一般演员,这几位年轻哥们儿专喝烈性酒。他们喝的时候当然也要让这位少爷了,而卢秋影却又来者不拒,有酒必干。
这些,卢淑娟均看在眼里,但她也没有办法,怎么能当客人的面让做主人的弟弟少喝呢。而她也不知道那都是烈性酒,以为喝多点也不要紧,反正他离柳絮影那么远,想“求影”也困难。当冬梅把王一民的话传给她以后,她曾悄悄地写了一张纸条,让冬梅传给她弟弟,让他不要再喝了。但是纸条并没起作用,卢秋影看了一眼就攥成个团扔在地下,照样喝他的酒。企图用酒的刺激来顶住另外的刺激,这以毒攻毒的办法,只能使他自己身受其害。
而精明一世的卢运启今天却在他这宝贝儿子身上漏了一空。第一他离得太远看不大清;第二他还要应酬坐在上首的那些客人;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条,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儿子这一夜之间的骤变。他原先还担心他儿子可能高傲地不大理睬坐在下首的那几位客人,当他瞥视了几次以后,发现他儿子还和那几位客人碰杯呢,于是他放心地不再看他了。而当他觉得自己酒已喝得差不多,总坐在那里使这些和他社会地位相差悬殊的客人一直受着拘束,不能尽情欢饮的时候,他就悄悄地走了出去,想在外边散散步,一会再回来。
王一民原本有话要和卢运启单独说,始终没有找到空隙,这时顾不上再管卢秋影了(实际他也没法管),就也走了出去。
他走出西楼门一看,外边早已是月上东楼,繁星满天了、借着星光月色,他见卢运启正站在东楼门东侧几大盆花草前面闻花香呢,便也踱了过去。卢运启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他,便笑着问道:“世兄怎么也出来了?不再多饮几杯吗?”
王一民也笑道:“老伯这家宴真是酒醇菜鲜,小侄坐在那里就忍不住要喝,再不离开,恐怕就要酪酊大醉了。就是现在也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了。”
卢运启一边纵声大笑,一边摘下一朵小黄花递给王一民说:“这花可以醒酒,闻一闻,就能使世兄从天上回到地下了。”
王一民接过花来一闻,只觉一股幽香夹着一丝凉气扑鼻而人,沁人心肺,顿觉精神为之一爽,不禁连声称赞说:“好香!好香!”他又连吸了几次问道,“这是什么花?不但异香扑鼻,而且有一股清凉之气,真使人有醉意全消之感。”
卢运启笑指一大盆木质草本的小黄花说:“这花产在南方,名为艾纳香,中医学上用为芳香开窍药,可以制成冰片,因为它含有一股清凉之气。”卢运启一边说着一边回身打开了门灯。在灯光照射下,王一民俯身一看,只见一盆丛生的花枝,长得叶茂枝繁,在对生的椭圆形叶片上,附着嫩密的绒毛,黄色小花的花序像伞形一样排列着。王一民一边看一边评论道:“这形状有点像菊花,可又不是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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