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急急忙忙随着人们朝祭神的场地走去。一边在心里猜测:今天祭祀的是哪一位神祗呢?
在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上,聚满了闹哄哄的人群。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陆续涌来。这些楚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喜笑怒骂,任情而为。虽然身在祭神场合,却无一点严肃正经模样。年轻男女凑在一起打情骂俏,全不讲甚么男女大防。老者们谈笑融融,高兴处咧开没牙的嘴巴纵声大笑;孩子们嬉耍打闹,黄毛小辫在草地上滚成一堆。祭神要有祭神的样子,起码衣着装束要注意一下吧,可他们有人穿着五彩华服,有人穿着沾满了泥巴的短裳,有人干脆光着膀子,腰间套一只花枝编成的花环;姑娘们发髻上插满了鲜艳的花朵,更衬得人面如桃花。庄周虽则熟悉而且真心喜欢楚人的天然作派,但还是头一次置身于这么多人的场合,从外往里走的时候,那么多毫不掩饰的明亮目光盯着他看,搞得他极为困窘。
忽然鼓声又响了三下,好象是祭祀即将开始,散乱的人群稍减喧嚣,“呼喇喇”争先恐后围拢成圈,里面的坐着,外面的站立着。庄周使劲挤到前面,屁股甫一落地,猛听旁边有人用尖细的楚语“咿咿呀呀”叫将起来,惊得一回头,见一老者闭着眼睛手臂挥舞,嘴里念念有词,极陶醉而虔诚的样子。庄周盯着他看,老者忽然睁开眼,正襟危坐,对庄周说:“你是中原人。”庄周说:“是的,我从北方来。我喜欢你们楚人。”老者笑了:“我也喜欢你这个中原人。”庄周问他:“今天祭祀哪位神灵?”老者说:“东皇太一。他是我们楚人的大神,位在百神之上。”庄周说:“东皇太一这位神祗,我略有所闻。——听说他好吃鱼?”老者说:“我们楚人的大神,当然喜欢吃鱼。你知道吗?大神还好女色呢。”他朝庄周做个鬼脸,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庄周赧然,扭头向场里一望,说:
“大祭师出场了。”老者不说话了,凝神向场中央看。
峨冠博带的大祭师肃立在祭坛前面,双手擎一柄金光闪闪的法剑,举首望天默祷。祭坛是用竹枝搭就的架子,上面缀满了芝兰香草,摆放着五谷果品、糌粑粽子等各色供品;祭坛后站着一排年轻的巫师弟子,中间很惹眼地夹着一个绝色巫女,涂抹得妖冶逼人的脸上一双黑眼滴溜溜乱转;祭坛一边立着一座楚式虎座立凤悬鼓,两个头缠红巾的鼓手侍立其侧,那悬鼓的底座造型是两只凤鸟踩着两只老虎,色泽华丽生动,煞是好看;祭坛前面,大祭师身后,竖了一根竹枝,饰以彩带和花草,还点缀着几颗光灿灿的玉珠,恰似一株盛开的花树,这就是祭神时必不可少的“花树”。
大祭师手中的法剑高高举起,徐徐落下,又高高举起。人群完全静下来了。祭坛后面坐在草地上的乐队奏出了舒缓轻扬的乐声,大祭师手持法剑,边舞边唱起来:
吉日兮良辰 (好日子啊好时光),
穆将愉兮上皇 (恭恭敬敬娱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手持长剑啊带玉环),
璆锵鸣兮琳琅 (金玉相撞啊响叮噹。)
大祭神返身回到祭坛前,恭恭敬敬斟上桂酒与椒汤,继续唱道:
瑶席兮玉瑱 (瑶为席啊玉为瑱),
盍将把兮琼芳 (鲜花堆满神堂),
惠肴蒸兮兰藉 (蒸鱼啊兰垫),
奠桂酒兮椒浆 (请尝桂酒与椒浆)。
这时,鼓声大动,竽瑟杂陈,那美丽的巫女甩动长袖出场了。老者扭头对庄周说:“你看,大神很尊贵呀,一般人是请不动他的,只有巫女来请他,才肯下凡呢。”庄周想:看来东皇太一确实是个好色的神祗。神祗而好色,不也挺有意思吗!抬眼看那女巫,已换了一副恳切迷人的表情,在场内载歌载舞:
扬枹兮拊鼓 (举起槌啊敲响鼓),
疏缓节兮安歌 (缓击节啊从容歌),
陈竽瑟兮浩倡 (竽瑟杂呈啊歌浩荡)。
灵偃蹇兮姣服 (美丽的女巫啊衣飘飘),
芳菲兮满堂 (芳菲四溢啊充满堂),
五音兮繁会 (各种音乐齐来奏),
君欣欣兮乐康 (神灵啊快快乐乐降坛上)。
女巫唱到最后一句,场内所有人都同声合唱,然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快乐的欢呼。东皇太一这个大神终于给请来了,他将赐予所有人平安、丰收和幸福。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要求巫女再唱几段。巫女看来正巴不得呢,得了大祭师的首肯,从巫师弟子中拉出一个来,就在场中表演对歌对舞。人群中的气氛这时活跃多了,众人随着男巫女巫的即兴表演,或大嚷大叫,或模仿人家的动作歌声,或笑得不亦乐乎,场上又乱成一锅粥。那男巫女巫的舞蹈动作大胆狂放,有时在庄周看来迹近于下流;他们的歌唱内容,他根本就没听清楚,心里诧怪大家为啥这么激动,就拉住老者大声询问。老者对他嚷嚷道:“你还看不明白吗?男巫代表神灵,女巫代表我们楚人,神和人相恋哩。”庄周听了,瞠目结舌。神灵与人恋爱!而且赤裸裸地当众表演!在中原,这是连想也不敢想的罪恶之事啊!
男巫女巫的表演结束了,祭礼的尾声也来到了。雄壮的鼓声响了起来,大祭师举起那支“花树”,缓慢地舞动着,顺着场周倒退而走。这时,所有的观众都闹哄哄地排成一行,跟着大祭师边歌边舞。老者拽着庄周也加入队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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