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扑通一下跪在庄周的面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旁边的工人们也都围了过来,愣愣地看着这个场面,庄周扶起老者,对大家说:
“大伙听着。我庄周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我到这儿来,不是来欺压你们的,是不得已而然。我们大家都是来讨口饭吃,你们不要把我当成官看待,有什么事,就尽管开口。”
工人们看着庄周,都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官,不但不用鞭子抽人,而且还说这样的话,他可真是一个好官啊!从此之后,漆园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怠工与逃亡的现象,而生产的漆,也完全满足宫廷规定的数额。庄周在管理漆园的过程中,初步尝试运用了“无为而治”的政治学说。
这天,庄周与颜玉带着他们不满周岁的儿子在漆园外面的草地上玩耍。庄周用两手拖住儿子软软的小臂,让他学习走路,颜玉在旁边逗着他笑。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来到庄周面前,倒地便拜。
庄周将儿子交给颜玉,要扶起那位青年。青年跪着不起来,说道:“感谢先生救命之恩,今日特来拜师。”
庄周记不起在什么地方救过这位青年,问道:“后生来自何方,何言救命之恩?”
青年说:“我叫蔺且,乃魏国人。数年之前,先生用五十两银子救了我母亲的命,也救了我的命。”
庄周一听,想起往事,不禁大笑:“噢,你就是那个带我去相府的小家伙吧。已经长成一位大小伙子了。起来,起来。”
蔺且还是不肯起来,继续说:“先生,您答应收我为徒,方才起来。”
庄周迟疑了一下,说:“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而且也不想做一个聚徒讲学的学者,我看还是免了吧。”
蔺且说:“先生,我这一生别无他求,唯有跟随先生。如果先生不答应,我就跪在此地,永不起来。”
庄周觉得十分为难。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得不知所措。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认为为人师者大多是误人子弟的蠢才,要悟到人生的真谛,必须依靠自己的体验。因此,他对孔丘以来聚徒讲学、互相吹捧的风气十分不满。但是,这位青年却如此诚恳地拜倒在自己脚下,却也很难拒绝他的一片热情,何况,他们二人之间还曾经有过一段有趣的交往。
这时,颜玉说话了:“先生,您就别让他跪着了,还是答应了他吧。”
庄周迟疑了一下,说:“好,我就收你为徒,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蔺且高兴地站了起来,痛快地说:“先生,您有什么条件就尽管说吧,我完全接受。”
庄周说:“现在有许多人拜人为师,目的是寻求一个进身之阶,想通过师傅与同门弟子的关系进入仕途。但是,到我这儿来,却绝不能有这样的念头,我这儿可没有任何当官的机会。”
蔺且说:“先生,若想当官,我就不会奔到您的门下来了。”
于是,庄周与颜玉带蔺且到自己家里去。蔺且向老师与师母诉说了自己的经历。他自从得了五十两银子之后,便与母亲在大梁开了一爿小店,做点小本生意,日子也过得不错。后来母亲去世,蔺且独自经营小店,生意也挺红火的。但是他是一个喜好读书、喜欢思考,并不满足于物质生活的人,白天干活,晚上没事就躺在床上想: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他苦思冥想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翻了不知多少简册,还是没找到答案。后来,他读到了别人记录的庄周与魏王、鲁侯的谈话,才觉得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从中得出了深刻的启迪。后来他又发现,这位大学者庄周正好就是救了自己命的庄周。于是,他就开始打听庄周的下落。当他知道庄周正在蒙邑担任漆园吏时,便处理了大梁的所有家财,赶赴宋国前来拜师了。
听完蔺且的叙述,庄周感慨地说:“人生一世,有很多巧合,我当初只看你是一个心地忠厚的小孩子,没想到你是一个挺有悟性的可造之才。”
从此以后,在庄周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他既是庄周的学生,又是庄周的辩论对手,而且还是庄周手下得力的助手。他帮助庄周处理漆园的事务,跟着庄周学习《老子》,还不时向庄周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师生教学相长,共同致力于庄周思想的成熟与发展。
三
这天,庄周与蔺且正在漆园里散步。蔺且突然问道:“先生,您以前的学说是以不仕出名的,现在又出仕,这两者之间有没有矛盾?”
庄周听后,笑着说:“问得好!这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从不仕转到出仕,是我思想的一大变化。首先,我们要承认思想的变化。人的思想每天都在变化,就象奔流不息的河水一样,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世人所尊奉的孔子,晚年就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一直到六十岁时才自认为得到了道,于是统统否定了以前的行为与言论。但是,我的思想的变化,其中又有不变者存在。”
蔺且不解地问道:“那不变者是什么?”
庄周说:“不变者就是适意的人生。人活在世上,只有短短的数十年,在这数十年之中要抛开一切束缚,让生命充分地享受它的自由。一切妨碍生命自由的东西都是不可取的。我以前不仕,就是想避开那所有阻拦我意志的东西,我现在出仕,也是为了给我的适意寻求一个基本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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