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传_王新民【完结】(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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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道给我形体,给我生命,又让我老,又让我死。谁给予了我生命,谁就要收回我的生命。

  “铁匠铸铁,一块铁踊跃地说:‘我要做镆铘之剑!’铁匠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块不祥之铁。我今天一旦有了人的形体,就整天挂在嘴上:‘我是人啊!我是人啊!’造物者肯定会认为我是一个不祥之人。

  “我今天以天地为大炉,以造物者为铁匠,任其铸造,到哪儿不一样呢?”

  说完,就象睡着了一样,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蔺且在一旁看着,庄周文不加点,立时而成。庄周放下笔,笑道:“真人何如?”

  蔺且说:“这样的真人真是了不起啊!读之让人尘俗脱尽,天机自露,物我两忘,身心俱遣。”

  庄周呷了一口酒,品尝着,那酒意渗透了全身。他浑身上下,感到一种无拘无束的轻松感。他的思绪,也借着酒意飞扬起来了: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想交朋友。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谁能相交于无相交,相助于无相助!谁能登上天,在云雾中漫游,用手去触摸那无极之处?忘生忘死,不知所来,不知所终?”

  三人相视而知,莫逆于心,于是成为好友。

  过了一段时间,子桑户死了。还没有到埋葬的日子,孔子听说了,就派子贡去凭吊。

  子贡来到子桑户的家中,到门口一看,子琴张在调整琴弦、孟子反在编写歌曲。他们也不管子贡,对着子桑户的尸体一个弹琴,一个唱歌,歌曰:

  嗟哜桑户呼!

  嗟哜桑户呼!

  而已反其真,

  而我犹为人猗!

  子贡一听,觉得太放肆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屋中,说:

  “临尸而歌,是合礼的行为吗?”

  二人相视而笑,对子贡说:

  “你哪里知道礼的真意!”

  子贡回来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孔子。并问道:

  “行为不修。而放浪形骸之外,对着尸体唱歌,而颜色不变,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孔子回答说:

  “那些人是方外之人,而你我是方内之人。内外不相及,道异不相谋,让你去凭吊,是我的错误啊!

  “他们那些人,与造物者为友,而神游于天地之间。他们将生作为人身上的毒瘤,他们将死作为毒瘤的溃散。他们忘其肝胆,遗其耳目,不知端倪,逍遥乎六合之外,他们怎么能固守世俗之礼呢?”

  子贡问道:“那么,先生愿作方外之人,还是愿作方内之人?”

  “我虽然顽劣,却也愿意与你们共同向方外之人学习。”

  “如何学习?”

  “鱼儿只有在水中,才能互相体验到乐趣,人也只有在道术之中,才能互相体验到乐趣。鱼得水则养给,人得道则心静。所以说: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那些奇人,太不可理解了。”

  “奇人者,对一般人来说奇特,却合乎自然的天性,因此反而是真人。所以说:对于天性来说是小人的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却是君子;对于天性来说是君子的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却是小人。”

  “咚咚!咚咚!”

  颜玉在一旁锤葛制麻。

  庄周放下手中的笔,来到颜玉旁边,想接过她手中的锤子:

  “你去歇一会吧,我来锤。”

  “你还是写你的书去吧,看你,几个月伏案不起,都已经瘦了一圈了。”颜玉没有松手。

  “我瘦了吗?”

  “不信你问蔺且。咱家又吃不上多少肉,整天粗茶淡饭,你写书又费脑子,能不瘦吗?”

  “有钱难买老来瘦啊!”

  “还要贫嘴!这样下去,不到一年,你就该入土了。”

  “入土就入土,真人不是忘生忘死吗?”

  “什么忘生忘死,大白天的,别再瞎说了。说正经的,你也要悠着点,累坏了身子,不有害养生吗?”

  “噢!你可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不过,有时候灵感一来,下笔不能自休啊!”

  他摸着老伴那干裂粗糙的手,内疚地说:“颜玉,你这一辈子,跟上我,受了不少罪啊!”

  “什么受罪不受罪,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瞧。这不比以前好多了吗?你还记得那时候,下着大雨,孩子饿得起不了床,你去借粟的事吗?”

  “记得,怎能不记得!”

  于是,庄周又想起了一则寓言。这则寓言,一半是他的亲身经历、一半是他的幻想:

  子舆与子桑是好朋友。连续不断地下了十天雨,大水淹没了道路,冲坏了庄稼。

  子舆心想:“子桑恐怕断粮了吧!”便将自己仅有的够一顿饭的粟煮熟,用荷叶包好,揣在怀中,冒着大雨来看子桑。

  他来到子桑门口,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里边唱歌。

  他推门进去一看,子桑已饿得面色发灰,精疲力竭。但是,他心闲意定,逍遥自得,在几案前一边鼓琴,一边唱歌。

  歌曰:

  父邪?(难道是父吗?)

  母邪?(难道是母吗?)

  天乎?(难道是天吗?)

  人乎?(难道是人吗?)

  他那沙哑的嗓音犹如破锣,忽而急促,忽而舒缓。歌声就象从地底下发出,细微不堪,好象那瘦弱的身体连这毫无分量的声音也负担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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