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自辩的准备了。一向跟家庭习而相忘,不觉得它藏有多少仇嫉卑鄙,现在
为了柔嘉,稍能从局外人的立场来观察,才恍然明白这几年来兄弟妯娌甚至
父子间的真情实相,自己如在梦里。
方老太太当夜翻箱倒箧,要找两件劫余的手饰,明天给大媳妇作见面礼
。□(辶+豚)翁笑她说:“她们新式女人还要戴你那些老古董么?我看算
了罢。‘赠人以车,不如赠人以言’;我明天倒要劝她几句话。”方老太太
结婚三十余年,对丈夫掉的书袋,早失去索解的好奇心,只懂最后一句,忙
说:“你明天说话留神。他们过去的事,千万别题。”□(辶+豚)翁怫然
道:“除非我像你这们笨!我在社会上做了三十多年的事,这一点人情世故
还不懂么?”明天上午鸿渐去接柔嘉,柔嘉道:“你家里比我们古板,今天
去了,有什么礼节?我是不懂的,我不去了。”鸿渐说,今天是彼此认识一
下,毫无礼节,不过他父亲的意思,要他们对祖宗行个礼。柔嘉撒娇道:“
算你们方家有祖宗,我们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祖宗!你为什么不对我们孙
家的祖宗行礼?明天我教爸爸罚你对祖父祖母的照片三跪九叩首。我要报仇
。”鸿渐听她口气松动,赔笑说:“一切瞧我面上,受点委屈。”柔嘉道:
“不是为了你,我今天真不愿意去。我又不是新进门的小狗小猫,要人抱了
去拜灶!”到了方家,老太太瞧柔嘉没有相片上美,暗暗失望,又嫌她衣服
不够红,不像个新娘,尤其不赞成她脚上颜色不吉利的白皮鞋。二奶奶三奶
奶打扮得淋漓尽致,天气热,出了汗,像半溶化的奶油喜字蛋糕。她们见了
大嫂的相貌,放心释虑,但对她的身材,不无失望。柔嘉虽然比不上法国剧
人贝恩哈脱(Sarah Barnhardt),腰身纤细得一粒奎
宁丸吞到肚子里就像怀孕,但瘦削是不能否认的。“双喜进门”的预言没有
效验。□(辶+豚)翁一团高兴,问长问短,笑说:“以后鸿渐这孩子我跟
他母亲管不到他了,全交托给你了——”方老太太插口说:“是呀!鸿渐从
小不能干的,七岁还不会穿衣服。到现在我看他穿衣服不知冷暖,东西甜的
咸的乱吃,完全像个孩子,少奶奶,你要留心他。鸿渐,你不听我的话,娶
了媳妇,她说的话,你总应该听了。”柔嘉道:“他也不听我的话的——鸿
渐,你听见没有?以后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告诉婆婆。”鸿渐傻笑。二奶奶
和三奶奶偷偷做个鄙薄的眼色。□(辶+豚)翁听柔嘉要做事,就说:“我
有句话劝你。做事固然很好,不过夫妇俩同在外面做事,‘家无主,扫帚倒
竖’,乱七八糟,家庭就有名无实了。我并不是顽固的人,我总觉得女人的
责任是管家。现在要你们孝顺我们,我没有这个梦想了,你们对你们的夫总
要服侍得他们称心的。可惜我在此地是逃难的局面,房子挤得很,你们住不
下,否则你可以跟你婆婆学学管家了。”柔嘉勉强点头。行礼的时候,祭桌
前铺了红毯,显然要鸿渐夫妇向空中过往祖先灵魂下跪。柔嘉直挺挺踏上毯
子,毫无下拜的趋势,鸿渐跟她并肩三鞠躬完事。傍观的人说不出心里惊骇
和反对,阿丑嘴快,问父亲母亲道:“大伯伯大娘为什么不跪下去拜?”这
句话像空房子里的电话铃响,无人接口。鸿渐窘得无地自容,亏得阿丑阿凶
两人抢到红毯上去跪拜,险些打架,转移了大家的注意。方老太太满以为他
们俩拜完了祖先,会向自己跟□(辶+豚)翁正式行跪见礼的。鸿渐全不知
道这些仪节,他想一进门己经算见面了,不必多事。所以这顿饭吃得并不融
洽。阿丑硬要坐在柔嘉旁边,叫大娘夹这样菜那样菜,差唤个不了。菜上到
一半,柔嘉不耐烦敷衍这位讨厌侄儿,阿丑便跪在椅子上,伸长手臂,自己
去夹菜。一不小心,他把柔嘉的酒杯碰翻,柔嘉“啊呀”一声,快起身躲,
新衣服早染了一道酒痕。□(辶+豚)翁夫妇骂阿丑,柔嘉忙说没有关系
。鹏图跟二奶奶也痛骂儿子,不许他再吃,阿丑哭丧了脸,赖着不肯下椅子
。他们希望鸿渐夫会说句好话,替儿子留面子。谁知道鸿渐只关切地问柔嘉
:“酒渍洗得掉么?亏得他夹的肉丸子没滚在你的衣服上,险得很!”二奶
奶板着脸,一把拉住阿丑上楼,大家劝都来不及,只听到阿丑半楼梯就尖声
嚷痛,厉而长像特别快车经过小站不停时的汽笛,跟着号啕大哭。鹏图听了
心痛,咬牙切齿道:“这孩子是该打,回头我上去也要打他呢。”
下午柔嘉临走,二奶奶还满脸堆笑说:“别走了,今天就住这儿罢——
三妹妹,咱们把她扣下来——大哥,只有你,还会送她回家!你就不要留住
她么?”阿丑哭肿了眼,人也不理。方老太太因为儿子媳妇没对自己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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