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拉稿子的苦。我老实招供给你听罢:‘家庭与妇女’里‘主妇须知’那
一栏,什么‘酱油上浇了麻油就不会发霉’等等,就是我写的。”柔嘉笑得
肚子都痛了,说:“笑死我了!你懂得什么酱油上浇麻油!是不是向李妈学
的?我倒一向没留心。”鸿渐道:“所以你这个家管不好呀。李妈好好的该
拜我做先生呢!沈太太没有稿子,跟我来诉苦,说我资料室应该供给资料。
我怕闻她的味道,答应了她可以让她快点走。所以我找到一本旧的‘主妇手
册’,每期抄七八条,不等她来就送给她。你没有那种气味,要拉稿子,我
第一个就不理你。”柔嘉皱眉道:“我不说好话,听得我恶心。你这话给她
知道了,她准捉你到沪西七十六号去受拷打。”他夫人开的顽笑使他顿时严
肃,说:“我想这儿不能再住下去。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当初不愿意来了。
”
三星期后一个星期六,鸿渐回家很早。柔嘉道:“赵辛楣有封航空快信
,我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拆开看了。对不住。”
鸿渐一壁换拖鞋道:“他有信来了!快给我看,讲些什么话?”
“忙什么?并没有要紧的事。他写了快信,要打回单,倒害我找你的图
章找了半天,信差在楼下催,急得死人!你以后图章别东搁西搁,放在一定
的地方,找起来容易。这是咱们回上海以后,他第一次回你的信罢?不必发
快信,多写几封平信,倒是真的。”
鸿渐知道她对辛楣总有点冤仇,也不理她。信很简单,说历次信都收到
,沈太太事知悉,上海江河日下,快来渝为上,或能同在一机关中服务,可
到上次转远行李的那家公司上海办事处,见薛经理,商量行程旅伴。信末有
“内子嘱笔敬问嫂夫人好”。他像暗中摸索,忽见灯光,心里高兴,但不敢
露在脸上,只说:“这家伙!结婚都不通知一声,也不寄张结婚照来。我很
愿意你看看这位赵太太呢。”
“我不看见也想得出。辛楣看中的女人,汪太太,苏小姐,我全瞻仰过
了。想来也是那一派。”
“那倒不然。所以我希望他寄张照相来,给你看看。”
“咱们结婚照送给他的。不是我离间,我看你这位好朋友并不放你在心
上。你去了有四五封信罢?他才潦潦草草来这么一封信,结婚也不通知你。
他阔了,朋友多了,我做了你,一封信没收到回信,决不再去第二封。”
鸿渐给她说中了心事,支吾道:“你总喜欢过甚其词,我前后不过给他
三封信。他结婚不通知我,是怕我送礼;他体谅我穷,知道咱们结婚受过他
的厚礼,一定要还礼的。”
柔嘉干笑道:“哦,原来是这个道理!只有你懂他的意思了,毕竟是好
朋友,知己知彼。不过,喜事不比丧事,礼可以补送的,他应当信上干脆不
提‘内子’两个字。你要送礼,这时候尽来得及。”
鸿渐被驳倒,只能敲诈道:“那么你替我去办。”
柔嘉一壁刷着头发道:“我没有工夫。”
鸿渐道:“早晨出去还是个人,这时候怎么变成刺猬了!”
柔嘉道:“我是刺猬,你不要跟刺猬说话。”
沉默了一会,刺猬自己说话了:“辛楣信上劝你到重庆去,你怎么回复
他?”
鸿渐嗫嚅道:“我想是想去,不过还要仔细考虑一下。”
“我呢?”柔嘉脸上不露任何表情,像下了百叶窗的窗子。鸿渐知道这
是暴风雨前的静寂。
“就是为了你,我很踌躇。上海呢,我很不愿住下去。报馆里也没有出
路,这家庭一半还亏维持的——”鸿渐以为这句话可以温和空气——“辛楣
既然一番好意,我很想再到里面去碰碰运气。不过事体还没有定,带了家眷
进去,许多不方便,咱们这次回上海找房子的苦,你当然记得。辛楣是结了
婚的人,不比以前,我计划我一个人先进去,有了办法,再来接你。你以为
何如?当然这要从长计议,我并没有决定。你的意见不妨说给我听听。”鸿
渐说这一篇话,随时准备她截断,不知道她一言不发,尽他说。这静默使他
愈说愈心慌。
“我在听你做多少文章。尽管老实讲得了,结了婚四个月,对家里又丑
又凶的老婆早已厌倦了——压根儿就没爱过她——有机会远走高飞,为什么
不换换新鲜空气。你的好朋友是你的救星,逼你结婚是他——我想着就恨—
—帮你恢复自由也是他。快支罢!他提拔你做官呢,说不定还替你找一位官
太太呢!我们是不配的。”
鸿渐“咄咄”道:“那里来的话!真是神经过敏。”
“我一点儿不神经过敏。你尽管去,我决不扣留你。倒让你的朋友说我
‘千方百计’嫁了个男人,把他看得一步不放松,倒让你说家累耽误了你的
前程。哼,我才不呢!我吃我自己的饭,从来没叫你养过,我不是你的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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