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_钱钟书【完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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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肯到那地方去斜川家里有年轻美貌的太太。”

  斜川笑道:“别胡闹,我对教书没有兴趣。‘若有水田三百亩,来年不作猢

  狲王;’你们为什么不陪我到香港去找机会?”

  鸿渐道:“对呀,我呢,回国以后等于失业,教书也无所谓。辛楣出路很多

  ,进可以做官,退可以办报,也去坐冷板凳,我替他惋惜。”

  辛楣道:“办报是开发民智,教书也是开发民智,两者都是‘精神动员’,

  无分彼此。论影响的范围,是办报来得广;不过,论影响的程度,是教育来得深

  。我这次去也是添一个人生经验。”

  斜川笑道:“这些大帽子活该留在你的社论里去哄你的读者的。”

  辛楣发急道:“我并非大话欺人,我真的相信。”

  鸿渐道:“说大话哄人惯了,连自己也哄相信——这是极普通的心理现象。

  ”

  辛楣道:“你不懂这道理。教书也可以干政治,你看现在许多中国大政客,

  都是教授出身,在欧洲大陆上也一样,譬如捷的第一任总统跟法国现在的总理。

  五政治的人先去教书,一可以把握表年心理;二可以训练自己的干部人才,这跟

  报纸的制造舆论是一贯的。”

  鸿渐道:“这不是大教授干政治,这是小政客办教育。从前愚民政策是不许

  人民受教育,现代愚民政策是只许人民受某一种教育。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

  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像你们的报纸宣传品

  、训练干部讲义之类。”

  辛楣冷笑道:“大家听听,方鸿渐方先生的议论多透辟呀!他年龄刚二十八

  岁,新有过一次不幸的恋爱经验,可是他看破了教育,看破了政治,看破了一切

  ,哼!我也看破了你!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就那么愤世嫉俗,真是小题大做!”

  鸿渐把杯子一顿道:“你说谁?”

  辛楣道,“我说唐晓芙,你的意中人,她不是黄毛丫头么?”

  鸿渐气得脸都发白,说苏文纨是半老徐娘。

  辛楣道:“她半老不半老,和我不相干,我总不像你那样袒护着唐晓芙,她

  知道你这样作情未断,还会覆水重收——斜川,对不对?——真没有志气!要不

  要我替你通个消息?”

  鸿渐说不出话,站起来了,斜川拉他坐下去,说:“别吵!别吵!人家都在

  看咱们了。我替你们难为情,反正你们是彼此彼此。鸿渐近来呢,是好像有点反

  常,男子汉,大丈夫,为一个女子——”

  鸿渐愤然走出咖啡馆,不去听他。回到家里,刚气鼓鼓地坐着,电话来了,

  是斜川的声音:“何必生那么大的气?”鸿渐正待回答,那一头换辛楣在说话:

  “哙,老方呀,我道歉可以,可是你不要假生气呀!今天你作主人,没付账就跑

  ,我们做客人的身上没带钱,扣在咖啡馆里等你来救命呢!S.O.S.快来!

  晚上水酒一怀谢罪。”鸿渐忍不住笑道:“我就来了。”

  十九日下午辛楣把李梅亭代习的船票交给鸿渐,说船公司改期到二十二日下

  午六点半开船,大家六点正上船。在西洋古代,每逢有人失踪,大家说:“这人

  不是死了,就是教书去了。”方鸿渐虽然不至于怕教书像怕死,可是觉得这次教

  书是坏运气的一部分,连日无精打采,对于远行有说不出的畏缩,能延宕一天是

  一天。但船公司真的宽限两天,他又恨这事拖着不痛快,倒不如早走干脆。他带

  三件行李:一个大子,一个铺盖袋,一个手提箱。方老太太替他置备衣服被褥,

  说:“到你娶了媳妇,这些事就不用我来管了。”方豚翁道:“恐怕还得要你操

  心,现在那些女学生只会享现成,什么都不懂的。”方老太太以为初秋天气,变

  化不测,防儿子路上受寒,要他多带一个小铺盖卷,把晚上用得着的薄棉被和衣

  服捆在里面,免得天天打开大铺盖。鸿渐怕行李多了累赘,说高松年信上讲快则

  一星期,迟则十天,准能到达,天气还不会冷,手提里搁条薄羊毛毯就够了。方

  豚翁有许多临别赠言分付儿子记着,成双作对地很好听,什么“咬紧牙关,站定

  脚跟”,“可长日思家,而不可一刻恋家”,等等。鸿渐知道这些虽然对自己说

  ,而主要是记载在日记和回忆录里给天下后世看方豚翁怎样教子以义方的。因为

  豚翁近来闲着无事,忽然发现了自己,像小孩子对镜里的容貌,摇头侧目地看得

  津津有味。这种精神上的顾影自怜使他写自传、写日记,好比女人穿中西各色春

  夏秋冬的服装,做出支颐扭颈、行立坐卧种种姿态,照成一张张送人留念的照相

  。这些记载从各个方面,各种事实来证明方豚翁的高人一等。他现在一言一动,

  同时就想日记里、言行录里如何记法。记载并不完全凿空,譬如水泡碰破了总剩

  下一小滴水。研究语言心理学的人一望而知是“语文狂”;有领袖欲的人,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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