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武官商,全流露这种病态。朋友来了,豚翁常把日记给他们看;邻居那位庸
医便知道端午节前方家大儿子滥交女友,给豚翁训斥了一顿,结果儿子“为之悚
然感司,愧悔无巳”。又如前天的日记写他叫鸿渐到周家去辞行,鸿渐不肯,骂
周太太鄙吝势利,他怎样教训儿子“君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亲无失亲,故无失
故”,结果儿子怎样帖然“无词”。其实鸿渐并没骂周太太。是豚翁自己对她不
满意,所以用这种皮里阳秋的笔法来褒贬。鸿渐起初确不肯去辞行,最后还是去
了,一个人没见到。如蒙大赦。过一天,周家送四色路菜来。鸿渐这不讲理的人
,知道了非常生气,不许母亲受。方老太太叫儿子自己下去对送礼的人说,他又
不肯见周家的车夫。结果周家的车夫推来推去,扔下东西溜了。鸿渐牛性,不吃
周家送来的东西。方豚翁日记上添了一条,笑儿子要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
。
第五章
鸿渐想叫辆汽车上轮船码头。精明干练的鹏图说,汽车价钱新近长了好几倍
,鸿渐行李简单,又不勿忙,不如叫两辆洋车,反正有凤仪相送。二十二日下午
近五点,兄弟俩出门,车拉到法租界边上,有一个法国巡捕领了两个安南巡捕在
搜检行人,只有汽车容易通过。鸿渐一瞧那法国巡捕,就是去年跟自己同船来上
海的,在船上讲过几次话,他也似乎还认识鸿渐,一挥手,放鸿渐车子过去。鸿
渐想同船那批法国警察,都是乡下人初出门,没一个不寒窘可怜。曾几何时,适
才看见的一个已经着色放大了。本来苍白的脸色现在红得像生牛肉,两眼里新织
满红丝,肚子肥凸得像青蛙在鼓气,法国人在国际上的绰号是“虾蟆”,真正名
副其实,可惊的是添了一团凶横的兽相。上海这地方比得上希腊神话里的魔女岛
,好好一个人来了就会变成畜生。至于那安南巡捕更可笑了。东方民族没有像安
南人地样形状委琐不配穿制服的。日本人只是腿太短,不宜挂指挥刀。安南人鸠
形鹄面,皮焦齿黑,天生的鸦片鬼相,手里的警棍,更像一支鸦片枪。鸿渐这些
思想,安南巡仿佛全猜到,他拦住落后的凤仪那辆车子,报复地搜检个不了。他
把饼干匣子,肉松罐头全划破了,还偷偷伸手要了三块钱,终算铺盖袋保持完整
。鸿渐管着大小两个箱子,路上不便回头,到码头下车,找不见凤仪,倒发了好
一会的急。
鸿渐辛楣是同舱,孙小姐也碰见了,只找不着李顾两人。船开了还不见他们
踪迹,辛楣急得满头大汗,鸿渐孙小姐也帮着他慌。正在烦恼茶房跑来说,三等
舱有位客人要跟辛楣谈话,不能上头等舱来,只可以请辛楣下去。鸿渐跟辛楣去
一看,就是顾先生,手舞足蹈地叫他们下来。两人忙问:“李先生呢?”顾先生
道:“他和我同舱,在洗脸。李先生的朋友只买到三张大菜间,所以李先生和我
全让给你们,改坐房舱。”两人听了,很过意不去。顾先生道:“房舱也够舒服
了,我领两位去参观参观。”两人跟他进舱,满舱是行李,李先生在洗脚。辛楣
和鸿渐为舱位的事,向郑重道谢。顾先生插口道:“本来只有两张大菜间,李先
生再三恳求他那位朋友,总算弄到第三张。”辛楣道:“其实那两张,你们两位
老先生一人一张,我们年轻人应当苦一点。”李先生道:“大不了十二个钟点的
事,算不得什么。大菜间我也坐过,并不比房舱舒服多少。”
晚饭后,船有点晃。鸿渐和辛楣并坐在钉牢甲板上的长椅子上。鸿渐听风声
水声,望着海天一片昏黑,想起去年回国船上好多跟今夜仿佛一胎孪生的景色,
感慨无穷。辛楣抽着鸿渐送他的大烟,忽然说:“鸿渐,我有一个猜疑。可是这
猜疑太卑鄙了;假如猜疑得不对,反而证明我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度人。”
“你说——只要猜疑的不是我。”
“我觉得要和顾都在撒谎。五张大菜间一定全买得到,他们要省钱,所以凭
空造出这许多话来。你看,李梅亭那一天拦着要去办理票子,上船以前,他一字
没提起票子难买的事。假如他提起,我就会派人去办。这中间准有鬼。我气的是
,他们捣了鬼,还要赚我们的感激。”
“我想你猜得很对。要省钱为什么不老实说?我们也可以坐房舱。并且,学
校不是汇来每人旅费一百元么?高松年来信说旅费绰乎有余,省什么小钱?”
辛楣道:“那倒不然。咱们俩没有家累;他们都是上了年纪,有小孩子的人
,也许家用需要安排。高松年的话也做不得准。现在走路不比太平时候,费用是
估计不定的,宁可多带些钱好。你带多少?”
鸿渐道:“我把口袋里用剩的钱全带在身边,加上汇来的旅费,有一百六七
十元。”
辛楣道:“够了。我带了二百元。我只怕李和顾把学校旅费大部分留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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