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所长”,撇下李梅亭不理,还问辛楣是否也当“那馆”主笔。辛楣据实告
拆他,在《华美新闻》社当编辑。那站长说:“那也是张好报纸,我常看。我们
这车站管理有未善之处,希望李先生指教。”说着,把自己姓名写给辛楣,言外
有要求他在报上揄扬之意。辛楣讲起这事,妨不住笑,说他为车票关系,不得不
冒充李先生一下。顾尔谦愤然道:“这种势利小鬼,只重衣衫不重——当然赵先
生也是位社会上有名人物,可是李先生没有他那样挺的西装,所以吃了亏了。”
李梅亭道:“我并不是没有新衣服,可是路上风尘仆仆,我觉得犯不着糟蹋。”
辛楣忙说:“没有李先生这张片子,衣服再新也没有用。咱们敬李先生一杯。”
明天早晨,大家送李顾上车,梅亭只关心他的大铁箱,车临开,还从车窗里
伸头叫辛楣鸿渐仔细看这箱子在车顶上没有。脚夫只摇头说,今天行李多,这狼
□(字“犭亢”——输入者)家伙搁不下了,明天准到,反正结行李票的,不会
误事。孙小姐忙向李先生报告,李无生皱了眉头正有嘱咐,这汽车头轰隆隆掀动
了好一会,突然鼓足了气开发,李先生头一晃,所说的话仿佛有手一把从他嘴边
夺去向半空中扔了,孙小姐侧着耳朵全没听到。鸿渐们看了乘客的扰乱拥挤,担
忧着明天,只说:“李顾今天也挤得上车,咱们不成问题。”明天三人领到车票
,重赏管行李的脚夫,叮嘱他务必把他们的大行李搁在这班车上,每人手提只小
箱子,在人堆里等车,时时刻刻鼓励自己,不要畏缩。第一辆新车来了,大家一
拥而上,那股蛮劲儿证明中国大有冲锋敢死之士,只没上前全去。鸿渐瞧人多挤
不进,便想冲上这时候开来的第二辆车,谁知道总有人抢在前头。总算三人都到
得车上,有个立足之地,透了口气,彼此会心苦笑,才有工夫出汗。人还不断的
来。气急败坏的。带笑软商量的:“对不住,请挤一挤!”以大义晓谕的:“出
门出路,大家方便,来,挤一挤!好了!好了!”眼前指点的:“朋友,让一让
,里面有的是地方,拦在门口好傻!”其势汹汹的:“我有票子,为什么不能上
车?这车是你包的?哼!”结果,买到票子的那一堆人全上了车,真料不到小车
厢会像有弹性,容得下这许多人。这车厢仿佛沙丁鱼罐,里面的人紧紧的挤得身
体都扁了。可是沙丁鱼的骨头,深藏在自己身里,这些乘客的肘骨膝骨都向旁人
的身体里硬嵌。罐装的沙丁鱼条条挺直,这些乘客都蜷曲波折,腰跟腿弯成几何
学上有名目的角度。辛楣的箱子太长,横放不下,只能在左右两行坐位中间的过
道上竖直,自己高高坐在上面。身后是个小提篮,上面跨坐着抽香烟的女主人,
辛楣回头请她抽烟小心,别烧到人衣服,倒惹那女人说:“你背后不生眼睛,我
眼睛可是好好的,决不会抽烟抽到你裤子上,只要你小心别把屁股揞我的烟头。
”那女人的同乡都和着她欢笑。鸿渐挤得前,靠近汽车夫,坐在小提箱上。孙小
姐算在木板搭的长凳上有个坐位,不过也够不舒服了,左右两个男人各移大腿证
出来一角空隙,只容许猴子没进化成人以前生尾巴那小块地方贴凳。在旅行的时
候,人生的地平线移近;坐汔车只几个钟点,而乘客仿佛下半世全在车里消磨的
,只要坐定了,身心像得到归宿,一劳永逸地看书、看报、抽烟、吃东西、瞌睡
,路程以外的事暂时等于身后身外的事。 汽车夫把私带的东西安轩了,入坐
开车。这辆车久历风尘,该庆古稀高寿,可是搞战时期,未便退休。机器是没有
脾气癖性的,而这辆车倚老卖老,修炼成桀骜不训、怪僻难测的性格,有时标劲
像大官僚,有时别扭像小女郎,汽车夫那些粗人休想驾叹了解。它开动之际,前
头咳嗽,后汇气,于是掀身一跳,跳得乘客东倒西撞,齐声叫唤,孙小姐从卒位
上滑下来,鸿渐碰痛了头,辛楣差一点向后跌在那女人身上。这车声威大震,一
口气走了一二十里,忽然要休息了,汽车夫强它继续前进。如是者四五次,这车
觉悟今天不是逍遥散步,可以随意流连,原来真得走路,前面路还走不完呢!它
生气不肯走了,汽车夫只好下车,向车头疏通了好一会,在路旁拾了一团烂泥,
请它享用,它喝了酒似的,欹斜摇摆地缓行着。每逢它不肯走,汽车夫就破口臭
骂,此刻骂得更利害了。骂来骂去,只有一个意思:汽车夫愿意跟汽车的母亲和
祖母发生肉体恋爱。骂的话虽然欠缺变化,骂的力气愈来愈足。汽车夫身后坐的
是个穿制服的公务人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像是父女。那女孩子年纪虽小
,打扮得脸上颜色塞过雨后虹霓、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她擦
的粉不是来路贷,似乎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汽车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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