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渐渐地会招学生轻视的。假使每桌两位导师,四个学生,那末现在八个人一桌的菜听说已经吃
不够,人数减少而桌数增多,菜的量质一定更糟,是不是学校准备贴钱。大家有了数字的援助,更理
直气壮了,急得李梅亭说不出话,黑眼镜取下来又戴上去,又取下来,眼睁睁望着高松年。赵辛楣这
时候大发议论,认为学生吃饭也应当自由,导师制这东西应当联合傍的大学抗议。
最后把原定的草案,修改了许多。议决每位导师每星期至少跟学生吃两顿饭,由训导处安排
日期。因为部视学说,在牛津和剑桥,饭前饭后有教师用拉丁文祝福,高松年认为可以模仿。不过,
中国不像英国,没有基督教的上帝来听下界通诉,饭前饭后没话可说。李梅亭搜索枯肠,只想出来“
一粥一饭,要思来处不易”二句,大家哗然失笑。儿女成群的经济系主任自言自语道:“干脆大家像
我儿子一样,念:‘吃饭前,不要跑;吃饭后,不要跳——’”高松年直对他眨白眼,一壁严肃地说:
“我觉得在坐下吃饭以前,由训导长领学生静默一分钟,想想国家抗战时期民生问题的艰难,我们吃
饱了肚子应当怎样报效国家社会,这也是很有意义的举动。”经济系主任说:“我愿意把主席的话作
为我的提议,”李梅亭附议,高松年付表决,全体通过。李梅亭心思周密,料到许多先生跟学生吃了
半碗饭,就放下筷溜出饭堂,回去舒舒服服的吃,所以定下饭堂规矩:导师的饭该由同桌学生先盛学
生该等候导师吃完,共同退出饭堂,不得先走。看上来全是尊师。外加吃饭时不准讲话,只许吃哑饭,
真是有苦说不出。李梅亭一做训导长,立刻戒烟,见同事们抽烟如故,不足表率学生,想出来进一步
的师生共同生活。他知道抽烟最利害的地方是厕所,便藉口学生人多而厕所小,住校教职员人少而厕
所大,以后师生可以通用厕所。他以为这样一来彼些顾忌面子,不好随便吸烟了。结果先生不用学生
厕所,而学生拥挤到先生厕所来,并且大胆吸烟解秽,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比紫禁城更严密的所在,洋
人所谓皇帝陛下都玉趾亲临,派不得代表的(Ou les rois ne peuvent all
er qu’en personne)。在这儿各守本位,没有人肯管闲事,能摆导师的架子。照
例导师跟所导学生每星期谈一次话,有几位先生就借此请喝茶吃饭,像汪处厚韩学愈等等。
起辛楣实在看不入眼,对鸿渐说这次来是上当,下学年一定不干。鸿渐添了钟点以后,倒兴
致恢复了好些。他发现他所教丁组英文班上,有三个甲组学生来旁听,常常殷勤发问。鸿渐得意非凡,
告诉辛楣。苦事是改造句卷子,好比洗脏衣服,一批洗干净了,下一批还是那样脏。大多数学生看一
看批的分数,就把卷子扔了,自己白改得头痛。那些学生虽然外国文不好,卷子上写的外国名字很神
气。有的叫亚利山大,有的叫伊利沙白,有的叫迭克,有的叫“小花朵”(Florrie),有的
人叫“火腿”(Bacon),因为他中国名字叫“培根”。一个姓黄名伯仑的学生,外国名字是诗
人“摆伦”(Byron),辛楣见了笑道:“假使他姓张,他准叫英国首相张伯伦
(Chamberlain);假使他姓齐,他会变成德国飞机齐伯林(Zeppelin),甚至
他可以叫拿坡仑,只要中国有跟‘拿’字声音相近的姓。”鸿渐说,中国人取外国名字,使他常想起
英国的猪和牛,它的肉一上菜单就换了法国名称。
阳历年假早过了。离大考还有一星期。一个晚上,辛楣跟鸿渐商量寒假同去桂林顽儿,谈到
夜深。鸿渐看表,已经一点多钟,赶快准备睡觉。他先出宿舍到厕所去。宿舍楼上楼下都睡得静悄悄
的,脚步就像践踏在这些睡人的梦上,钉铁跟的皮鞋太重,会踏碎几个脆薄的梦。门外地上全是霜。
竹叶所剩无几,而冷风偶然一阵,依旧为吹几片小叶子使那么大的傻劲。虽然没有月亮,几株梧桐树
的秃枝,骨鲠地清晰。只有厕所前面所挂的一盏植物油灯,光色昏浊,是清爽的冬夜上一点垢腻。厕
所的气息,也像怕冷,缩在屋子里不出来,不比在夏天,老远就放著哨。鸿渐没进门,听见里面讲话。
一人道:“你怎么一回事?一晚上泻了好几次!”另一人呻吟说:“今天在韩家吃坏了——”鸿渐辨
声音,是一个旁听自己英文课的学生。原来问的人道:“韩学愈怎么老是请你们吃饭?是不是为了方
鸿渐——”那害肚子的人报以一声“嘘”。鸿渐吓得心直跳,可是收不住脚,那两个学生也鸦雀无声。
鸿渐倒做贼心虚似的,脚步都鬼鬼祟祟。回到卧室,猜疑种种,韩学愈一定在暗算自己,就不知道他
怎样暗算,明天非公开拆破他的西洋镜不可。下了这个英雄的决心,鸿渐才睡著。早晨他还没醒,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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