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冯并没有为他高兴,也是沉默了很久,才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得祝贺你了!”
“这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受了那么多苦难,官复原职,还不值得祝贺?”
“你给我说这些……就……没有意思了。”
冯怡说:“是没有意思。回到你那个工作和生活圈子,整天忙,忙,忙!发指示,下命令,做决议,写报告……没有一时一刻是属于自己的。”
“你的意见都对。可是一个人在社会上,无论处于什么地位,都是诸多社会因素和历史条件造成的。历史把我推到了这个岗位,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况且,社会也需要有人干这些事情呀!”
冯怡伤感地说:“那么,咱们就此告别吧,──永别吧。”
张敬怀一惊:“怎么是永别?这是什么话?”
冯怡解释说:“你想一想,我们在这里是’ 病友‘。你恢复了工作,我们之间相距就是天上地下了。我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可能连你们的大门都进不去的。”
“不对的!不对的!你绝对是错误的。我的地址,你知道。你在海天市的地址给我写下来吧。”
小冯俯在桌上给张敬怀写了她的住址,交给张敬怀。张敬怀说:“如果可能的话,你需要帮助,我会尽力的。”
冯怡不以为然地说:“我不希望有权力的人对我施舍。我可以自己奋斗。况且我们交朋友时,也没有想到以后让你帮助我。”
张敬怀说:“你不能否认,人总会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吧?无论是朋友的,团体的,个人的,组织的。”
“我不否认。”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还要嘱咐你几句:你读了很多书,也可以说很有才能,很有前途。你不能老是当那个临时工,荒废岁月。”
“我现在不是在猛学习嘛。现在已经恢复高考。我还得圆圆大学梦呢。”
张敬怀又想了想:“这么谈话多没有意思。我们还是像’ 病友‘ 那么谈话好不好。我这一恢复工作,好像我们之间一下拉大距离了。……我这个人,你的总印像如何?”
这时冯怡才有了笑容:“你嘛……你让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这还成问题吗?”
冯怡笑了:“你地位一变,也许就不喜欢听真话了。”
“胡扯!说真话。”
“你这个人嘛……”冯怡一面想一面斟酌词句。
“不用想,讲直感。”
“你这个人嘛……首先,作为一个男人,满成熟,满可爱的。成熟的男人,比那些’ 奶油小生‘ 之类可爱。”
“哈哈哈!”张敬怀大笑“我这个人,哎,还有人说我’ 可爱‘ !连我的老婆、孩子都没有说过。我不仅可爱,还’ 满可爱‘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假话,假话。”
“你看看,人家给你讲真话,你又说是假话。不给你说了。”她耍起小孩子脾气。
“好好好,真话,你说下去……”
“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嘛,对我……对别人我不知道,对我还算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哎,哎!我告诉你,我衡量一个领导干部的第一标准,是看他是不是平易近人,是真的没有架子,不是装模做样的对下级拍肩膀那种……”
“说得好,说得好!”
“做一个朋友嘛,也还真诚。就这些。你从来还没有说过对我的印像呢。你也讲一讲。”
张敬怀也想了想:“你作为一个女孩子……”
冯怡马上纠正张敬怀:“不许你叫我’ 女孩子‘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好好好。不管你叫什么吧。你性格开朗,渴求知识,善于独立思考……”
“我不要那些’ 鉴定‘ 语言,要讲直感。”
“你也是满满可爱的咧。”
“感谢你说我’ 可爱‘ ,可是在很多地方,让人讨厌……我不说了,你说吧,我有没有不可爱的地方?”
“我已经猜到了:有人讨厌你。可能认为你独立思考,不随波逐流,有时太露锋芒,对领导不会唯唯诺诺,也就是’ 不听话‘。如果真的有人为此说你讨厌。
这正是你的优点。”
“我没有缺点了?”
“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吧。”
次日,单主任带着车来接他。疗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出来站在大门口给张敬怀送行,唯独不见了冯怡。她出了什么事呀?张敬怀叫护士去找,过了半天冯怡才从她住的房间出来。眼睛红红的,一面强装笑容,一面笑着说:“我害眼病了。”
张敬怀不觉心中一阵颤抖:“这个女孩子呀!”
第七章 官复原职
张敬怀回到省城的第二天,就参加了省委常委会议。原来的省革委会,凡是解放军在“支左”中任职的领导人,现在一律调回了部队。参加会议的省委委员,基本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成员。杨同理仍然担任省委书记,其他人为副书记和常委。张敬怀和他们从红卫兵冲散那次省委会议之后,十多年来没有见过面。杨同理可是老多了,满脸皱纹,像蛛网似的,面色油黑,但看来还算健康。其他委员们,十年浩劫中,也都没有见过面。这第一次省委会议,也算是个“见面会”,彼此握过手之后,从感情上讲,都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啊,你还活着呀!”但是谁也没有说话,劫难之后的沉痛,压倒了要说话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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