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在,我们似乎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世行曾经有过一个滥贷的时代,在 90 年代前期,世行的项目质量非常不好,每年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在建项目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因此饱受国际舆论的质疑,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世行丧失功能,五十年就足够了”的呼声。沃尔芬森到任后,决意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扭转这种状况,便把“改进项目质量”提到了战略的高度,在具有蓝图意义的《战略合同》中,他向执董会承诺在两年内把项目的满意率从 60 %提高到 75 %。由此,“质量至上”成了世行上下的一个新文化,很多人都把质量挂在了嘴上。
在一个组织里,任何概念或观念一旦被极端过分强调,整个团队里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偏执起来,事情就会像一只猛烈摇摆的钟摆,朝另外一个极端跑去。当“质量至上”在世行变成一个至高无上的口号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似乎没有人在关注数量。在预算文件里向董事会所作的承诺仿佛是一纸空文。在每一个分支机构,几乎所有的人都很认真地告诉我说:他们有多么重视政策性意见。同时,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到数量这个词汇,仿佛在发放贷款的数量和日常应用的质量间有不可避免的矛盾似的。
我强烈地感到这种状态是不能持久的。
我来自发展中国家,深深知道,当一个国家开始复苏和步入经济成长期的时候,是多么的需要大规模的建设,它将让国家面貌改观,将催生新的就业机会,将为政府创造充沛的财政收入。世行的诞生和存在,不正是为了帮助这些国家达到这些目标吗?如果没有一定数量的贷款支持,我们怎样才能实现这个天然的职责呢?
从世行自身的发展来说,保持一定规模的贷款数额也是必需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家贷款数量萎缩的银行,却能够维持高昂的士气和可持续的盈收。在世行,每 10 亿美元的项目,需要约 200 个员工,如果贷款总额持续下滑,我们怎么养——或者说为什么还要养那么多人呢?
事实上,这都是一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不过,在一个特别的、矫枉过正的时期,人们都“鸵鸟”式地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
我决定改变这种新出现的偏激行为。
不过我也知道,蛮干将会适得其反。我刚刚接手业务部门,而“质量至上”是行长振兴世行的战略目标,在当时的银行内部有一种氛围,谁说质量谁就是“改革者”,反之就是落伍的和不开窍的人。在这样的大气候下,我不能简单地顶着台风上,而要因势利导。事实上,世行的贷款质量也确实需要改进。一天下午,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拿着笔在一张纸上胡乱地划,思前想后地考虑了很久。最后,我决定用迂回的方式来传递我的思路。
我提出召开一个“质量研讨会”。为了贯彻狠抓质量的战略,银行在三年前成立了业务质量保证办公室,它现在直接向我负责。现在,我要求办公室做一个整体的回顾。这是我主管业务后,开的第一个业务主题会议。
全行所有主管地区业务的副手都聚集到了总部,加上有关人员,一共有 50 多人,在会上,我系统地谈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观点很清晰:要继续大抓质量,但质量要为业务服务;质量和数量不是矛盾的;质量应该与时俱进。我说,数量与质量的关系,就像一个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我在一致强调质量的同时,多次提到了数量的问题,不少人立刻注意到了这一信号。
会后,我把这个讲话做成一个备忘录,发给了所有的职员。
这一招看来还是管用的,把数量和质量辩证地放在一起谈——事实上,它们也应该被联系在一起讨论——把有可能出现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然后,在随之召开的一个业务副行长的会议上,我明确提出,在注重质量的前提下,银行要保证一定的数量规模。
我的讲话在高管中还是引起了争议,有人马上反应:“我们是不是又要退回到主推贷款的老路子上了?”针对这种预料中的批评,我没有办法再在抽象的道理上与他们周旋,我只是坚持,管理当局必须认真对待年度预算和给执董会的年度报告,所作出的贷款目标必须要兑现。
为了在实际工作中进行推动,我要求各地区分局和行业部门,用进度表的方式向我汇报新项目的准备情况。这个进度表由主管贷款政策和国别服务的副行长负责汇总编制,一开始是一月一报,后来缩短到每周一报。在报表上,分别设立了质量与数量的不同指数。我不仅仔细阅读这些表格,而且还不时有目的地在上面写些批注。在大型的官僚机构里,这是一个非常灵验的工作技巧,当你的属下知道你每天在看哪些数字的时候,他的工作自然而然就会往这个方向转移
第27节:大家自觉执行的行动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传播和推动我的“并重理念”,不管我什么时候、去哪里出差,我随身都会带着最近的数量与质量报表,每到一地,就拿出来与他们分享,与当地官员一一磋商研讨。我也因而有了一个“指数行长”的雅号。我还逐步地发现,在世行这样的大型组织中,一个新的观念,从提出到实施,一般需要两年时间,其中,半年调研决策,一年传达、推动,再有一年普及落实,最后才会变成大家自觉执行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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