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们都同口称赞八郎讲得有理,只有张学士连连摇头,斥责道:
“强词夺理!”
学士们争论得热烈。
酒菜已经摆好,大家相互推让一番后,才连饮三杯。八郎拍了拍手,家妓们纷纷登上小亭边一块平地,弹唱起来。
酒过五巡,张学士喝得脸红脖子粗,胆子大起来,笑问道:
“八兄,听说府上有位锦瑟姑娘,色艺兼备,歌舞绝伦,何不请出来一饱眼福耳福?”
八郎脸色陡变,正待发作,但见众学士都惊若木鸡,于是哈哈大笑,道:
“什么姑娘?她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臭婆娘,人老珠黄,提她做甚?不足道哉!”
张学士听了不少关于锦瑟姑娘的风流韵事,八郎这么解释几句,怎么能满足他的好奇之心?他才不管八郎脾气如何,又问道:
“锦瑟婆娘,听说原是温钟馗的姘妇。大诗人章奏高手李商隐也钟情过。不知八兄能否说说她后来怎么落入老兄手中的?”
八郎听得这话很是得意,嘻嘻哈哈地笑着,连连往腹中灌酒。
张学士见八郎对这事不再生气,更大胆地问道:“八兄,听说这婆娘很有些阴功夫,一般弟子非她对手。不知八兄有何妙策,有何本领,使这婆娘降服,侍候八兄这许多年?”
八郎愈发得意,愈发自豪。说句心里话,降服锦瑟,确实令他费了不少心劲儿,现在想起来,还让他生气哩。不过今日当众提起此事儿,又颇使他兴奋。在这些王孙贵戚子弟面前,能使一位烈性女子降服,确也是一种荣耀。
他又喝了两大杯酒,非常高兴,直想跳起来,当众把那酸甜苦辣一起讲出来。
就在这时,从山下跑上来一个家人,在八郎面前拱手道:
“李公子商隐在前厅等候大人多时了,是否传他进来宴饮?”
“不!告诉他,就说我有贵客要陪伴,没功夫见他。”
那家人点头,称“是!”退出小亭。
七
李商隐按照湘叔的话,傍晌午来到令狐府上。府上仆役家人都认得他,不用通禀,走进前厅。
大厅里静悄悄的,全然没有宴饮的影子。
李商隐好生奇怪,询问一个仆人,才知道八郎正在后花园假山上宴请宾客。
又问湘叔去哪了。说湘叔去老爷墓地上香去了。
古老的民间风俗,重阳节上坟烧香烧纸,李商隐知道,但是,八郎应当亲自去才对呀!他却让老管家代替,真是个不孝之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后花园走,来到园门,见胡横胡霸兄弟俩站在门边,像两个凶煞煞的门神。
他们兄弟俩自幼跟随八郎,小时候是两个书童,长大后是八郎的随从和保镖。闲着没事时,也学了几招猫拳狗腿,欺侮平民百姓绰绰有余。
李商隐还没走近园门,哥哥胡横便走上前,施礼打招呼道:
“李公子,不,您也做了大官,应喊您大人或者老爷吧?请您留步。八爷有话,说没有他老人家的许可,今日任何人,连老太太和夫人都不准踏进一步。因为园中正在宴请朝廷大臣贵宾。”
弟弟胡霸更粗俗,挡住李商隐的去路,嬉皮笑脸地道:
“李公子,八爷今天宴请贵宾,恐怕没有您吧?没有您,您最好还是转身回家,免得我们哥们动手费事。”
胡横不再解释,只在旁边兴灾乐祸地笑着。
弟弟见哥哥没有阻拦,胆子大起来,换成一副讥讽的口吻道:
“你的靠山七郎还在汝州,远水解不了近渴。九郎随军去了北方,没人帮你了。快点痛快走开!”
李商隐气得两眼发蓝。狗仗人势!
幸亏有个老仆往里面送酒,答应给他通报一声,才算解围。
不大一会儿,老仆人跑出来,把李商隐拉到一边,悄声劝道:
“公子,听老仆的话,回去吧。今日的令狐府不同于往日啦!八郎官大气粗,没人敢惹,没人能跟他说上话,连老夫人都气得没办法。老管家湘叔劝他几句,就要赶湘叔回老家,多亏老夫人出面,才没有被赶走。今天一大早,湘叔就去老爷墓地上香了。不然你到前厅等等湘叔,别在这里惹两条恶狗乱叫。”
李商隐无可奈何地回到前厅,看着庭院的白菊花,正在盛开,一片圣洁雪白,心想,恩师家就这么一块圣地没有变化,生长着恩师生前最喜爱的白菊花。诗人刘禹锡有《和令狐相公玩白菊》长律一首,起首云:“家家菊尽黄,梁国独如霜。”还有《酬庭前白菊花谢书怀见寄诗》。
八郎恨我去郑亚幕府,不见我,可是我当时不去桂管,滞留在京,有出路吗?妻儿老小用什么餬口?如果恩师健在,是会理解自己的苦衷的,绝不会这样无情!
李商隐又悲伤又愤懑,见门前有一屏风,上面是一粉白色丝绢。他突发奇思,抓起几案上的墨笔,迅速挥动,一首题为《九日》的七律,赫然出现在屏风上。
曾共山翁把酒时,霜天白菊绕丹墀。
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
不学汉臣栽苜蓿,空教楚客咏江蓠。
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得再窥。
诗写得字字是血,字字是泪,追念了恩师知遇之恩,是对令狐綯“官贵”而忘旧的愤怒讽刺。李商隐在诗中以“汉臣”谓恩师令孤楚,以“郎君”谓綯,以“楚客”自谓,是对去世十多年恩师的痛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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