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像怕火一样,把黑布包推到湘叔怀里,自己躲得老远,道:
“断断使不得!再穷再苦,也不要他的施舍,也不要他的怜悯。”
“说傻话!你穷你苦,你能忍受;家里孩子能忍受吗?你妻子,一个妇道人家,没有银两,没有吃没有穿,你让她怎么办?”
李商隐痛苦地低下头,但是仍然不接纳黑布包。
“你呀你!这银两根本不是他的施舍。他什么时候施舍过?什么时候可怜过你?这银子是你用诗赌来的,他输了,他认赌服输才吩咐我把银子给你。银子是你的,已经不是他的了。
懂不懂?”
“不,我说不要就不要!她们母子回娘家,她哥哥姐姐能照顾她们母子,用不着这些银两。”
“嗨呀!你这个人呀!好吧,好吧!”
湘叔见他执意不收,只好退了一步,给他保管好,以后再想办法给他。
李商隐舒了口气,离开了令狐府。
六
李商隐携眷,终于登上东去路程。他在洛阳停下,把妻子王氏和儿女寄养在她娘家,也叮嘱堂兄让山代为照顾。
一个漫天大雪的日子,他跟妻子告别。李商隐面对飞雪,想到艰苦行役,又与温暖家庭离别,依依不舍袭上心头,骑在马上,作了《对雪三首》诗。边行边吟,凄婉神伤。
中原大地雪停之后,便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沙。
李商隐晓行夜宿,继续东进,在马上又作《东下三旬苦于风土马上戏作》诗,云:
路绕函关东复东,身骑征马逐惊蓬。
天池辽阔谁相待?日日虚乘九万风。
在“九万风”中“逐惊蓬”,商隐的心怀渐渐开朗,仿佛前路无限辽阔,等待他的是明媚蔚蓝的天空。
到了徐州,他受到府主卢弘正的热情接待和器重,不仅充任节度判官,还兼作记室。不久,由卢弘正的推荐,他得到侍御史头衔,被称之为寄禄官,又叫宪官,是从六品下阶。
李商隐生活安定,精神愉快,和同僚关系非常融恰,经常与幕僚们宴游集会,有时抚琴弹瑟,有时春郊射猎,有时听歌欢饮,有时唱和诗赋,情意殷殷。
这时期,他创作许多诗歌,尤其咏史诗,写得最好,隐约表达着内心深处的抱负和愿望,以及对国家的忧虑。在数量上,虽然没有桂管时期丰富,但是质量上,已经达到了颠峰。
十月,令狐綯拜相,引起李商隐思想波动,开始创作出著名的《娇儿诗》。
不幸的事,接踵而来,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春,卢弘正病逝于徐州镇所,接着郑亚也卒于循州。接连两位恩师兼知己至交离他而去,使李商隐悲痛欲绝,重又陷入孤独无依的痛苦境地之中。
李商隐全传--第十七章 陈情令狐綯
第十七章 陈情令狐綯
一
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残春时节,李商隐离开徐州,回到东都洛阳,携眷属再度回到长安,仍然居住在樊南旧居。
李商隐此时已经四十岁,诗名很高,但政治上却一筹莫展,毫无建树,经济上更加潦倒穷愁,贫病交迫。
他回到旧居,便病倒床上。他寄予希望的一些朝廷重臣,几乎凋零殆尽,如崔戎、令狐楚、王茂元、郑亚、卢弘正都已病逝;还有几位正在遭受贬黜,如李回,他自己都顾不了自己,怎能向李商隐伸出援手。
想到自己的一些知己好友,也没有一个能够依托的。温兄庭筠是个热心肠之人,但和自己一样失意潦倒;韩年兄瞻是个豪爽勇于助人之人,但他位微言轻,也被牛党排挤冷落……而令狐家三兄弟,七郎和九郎都在外地,远水不解近渴。
只有八郎可以帮忙。他位居宰辅,恩宠无比,一言重千钧,但是,这个贵而忘旧的小人,和自己隔阂颇深!
李商隐在病榻上,翻了个身。如果自己寻不到汲引之人,得不到俸禄,只好饿死京都!他叹了口气,除了哀告陈情令狐八郎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陈情,这是他最为憎恨的两个字!为了陈情,他吃尽了羞辱,遭尽了讥讽,受尽了白眼。一提起这两个字,他就好像看见令狐綯那张冰冷的国字脸,圆眼淡眉上落了一层冰霜,大而阔的嘴角,向下耷拉着,令人胆寒。
“夫君,药已煎好。”王氏从外屋进来,见丈夫心事重重,不高兴地申斥道:“夫君,又想什么呀?好好养病,身体养好,想干什么都成,都能吃上饱饭,干吗非得做官?‘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既然朝廷黑暗得像个染缸,为什么还要往里跳呢?”
“唉!我不做官,能做什么?”
“务农,像在永乐那样,过一种安适恬静的田园生活,不是很好吗?”
李商隐摇摇头。在徐州幕刚刚吟过:“且吟王粲从军乐,不赋渊明归去来。”此刻却要真的“归去来”?
王氏见丈夫不再言语,知道劝也没有用,笑着道:
“快把药喝了。这药还真灵,每次你喝完的药底子,用水冲了冲,我喝进肚子里,说也奇怪,肚子不疼了。”
“你不是右腹疼痛吗?这药是治我心闷心虚心绞痛,对你的腹痛不会有作用的。不可乱吃药,不对症吃药,会出毛病的。”
其实王氏是肝病,而李商隐体虚心虚,是心脏病,这是两种不同的病。草药也是不能乱吃的。王氏的肝病,因为无钱医治,已经患病多年,脸色蜡黄,眼白像黄烟熏过似的,皮肤都变黄了。但为了操持家务,仍然要不停地忙里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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