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苦笑着,答应不再吃药底子。
“明天请医生给你也开个方子,去抓点草药。不能再拖延了。”
“不碍事的。在洛阳家,找过医生,吃过几副药,没觉得怎样。不吃药,慢慢也会好的。你放心吧。”
李商隐看看妻子,比过去瘦多了,一对杏仁眼,变得出奇的大且浑黄;娇艳的面颊,像被霜打过,变得枯黄;一头秀发变得蓬乱,像堆枯草;那双纤纤素手,几时变得皮包骨头,像鸡爪!他心里一阵难过,眼睛湿润了。
王氏发现丈夫在端量自己,羞涩地笑笑,安慰丈夫道: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明天请医生看看,开个方子,抓几副药。这回放心了吧?”
李商隐明白,看医生抓药是要花银子的,而自己恰恰就缺这东西。能怪妻子不去看医生吗?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妻子的手,禁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
“是我不好,没有本事!没让你过一个舒心日子……”
“夫君,不要这样,会伤身子的。”
王氏像抚慰孩子似地劝解着,自己强忍着没和丈夫抱头大哭一场,发泄一下经年郁积的委屈和劳苦。
李商隐喝下药,仍然没有放开妻子皮包骨头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像下决心似地道:
“天不会断绝我李商隐生路的,我一定要让你幸福。”
王氏终于忍不住,投入丈夫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流着幸福欣慰的泪?还是委屈辛酸的泪?以至悲痛欲绝的泪?
只有李商隐的心,才知道。
二
在家静养数日,又吃了些草药,李商隐已经能起身到户外走动散步。
初夏樊南,绿树浓荫,菜圃稻畦,缤纷绮错,鸡鸣犬吠,犹如江南水乡。
李商隐走在田埂边,并没有全身心地投进美好自然怀抱中,享受阳光熏风的恩赐,在头脑里却想着如何去拜见令狐八郎,如何干谒八郎,如何请他伸出援手……一大堆的“如何”,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胸闷异常。
第二天,他勉强说服了妻子,租一辆小马车,终于进了长安都城,来到开化坊令狐府门前。
“啊呀!是李公子,好久不见,贵体可好?”
一个老家丁,从门里迎出来,向李商隐问安。
“令狐大人可在?湘叔可好吗?”
“公子你还不知,八郎位极人臣,腾达显贵,已不在这里居住了。”
“哦?”李商隐惊诧了。
“在晋昌坊重新建了一座宰相府,那气魄,比老爷在世时可大多了!要见他,得去晋昌坊。”
“湘叔和老太太都搬过去啦?”
“没有。老太太不愿意搬。湘叔呀,是八郎不准他搬过去。像我们这些老家人,一个也不准过去。其实说句心里话,让我们搬过去,我们还不高兴过去哩!这里究竟是老爷太太住过的地方,我们舍不得离开!”
老家丁说着说着好像气不打一处来,火啦。
湘叔从里面出来,步履蹒跚,眼睛也不好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道:
“你在和谁说话呀?那是谁?”
李商隐病未好,也不敢快走,边走边招呼道:“是我!商隐。湘叔,你老好啊?”
“什么?是商隐贤侄吗?什么时候到京的?快进来,还没住下吗?这回府上宽敞了,有好多房子没人居住,就住这儿吧。”
“湘叔,自徐州府主卢公仙逝后,我就回来了。携妻带子又搬进樊南旧居,不想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八郎搬出去啦,七郎和九郎又不在京城。这大院子空落落的,你把全家都搬进来,正好!一会儿,我去禀告老太太,她一定很高兴。”
李商隐确实不想“麻烦”令狐恩师家。事情提得太突然,没一点思想准备,况且也得跟妻子商量商量。
湘叔跟商隐一边往里走,一边又小声劝道:
“八郎自新居建成搬走,很少回来,老太太很生气,也没有办法。老夫人身边需要有个人照顾。你是令狐家半个儿子,老爷看重你,老夫人也很喜欢你。老夫人常念叨你,念叨老爷疼爱你,临终时特别把你叫到眼前,说了那么多话,跟亲生儿子也没有跟你说得多、嘱托得多。”
李商隐听老夫人还记得这些事,眼睛酸酸的,心里涌动着一片洋洋暖意,在这冷酷的世界里,还有人想着自己,爱着自己,自己并不是狐独而被遗弃之人!
进了客厅,湘叔坐在李商隐身边,仔细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
“看你这气色,是不是又病啦?刚刚爬起来,是不是?唉!商隐呀,这回你就听湘叔一次,搬进来吧。你没有俸禄,怎么养活得了你的妻儿呀?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你是六口之家,没有五品官阶的俸禄,怎么过日子哟!”
湘叔句句说在理上,句句为自己打算,使李商隐感激得流下眼泪。六口家,沉重地压在身上,他已经喘不过气来。家里只有十天的粮食,第十一天,六口人就得挨饿!为了妻子和孩子,他何尝不愿意搬进恩师家呀!
然而,八郎会同意吗?即使老夫人同意,他不同意,自己也不能搬进来。
想到这儿,李商隐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现出为难的样子。
湘叔忽然明白了,急切地道:“商隐,你先在这儿喝杯茶,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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