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楚微微笑道:“你并未踏进吾家大门,老夫怎可受你师礼?快快请起。”
“不!大人已经接了弟子的诗赋文章在手,今生今世,大人就是弟子的恩师。请恩师受弟子入门之礼。”
“哦?……哈哈哈!小儿郎,倒很机灵。”令狐楚被李商隐童声童气的小伎俩逗笑了,重新打量伏在地上的那副瘦弱单薄的身子骨,收敛笑容,关切地问道:“来汴州几天了?住在何处?”
“回禀恩师,弟子从洛阳出发,走了三天,刚刚到汴州城就来拜恩师,尚不知住在何处才好。”
“噢!午饭还没吃吧?”
“不瞒恩师,弟子连早饭都没吃,就来恩师府门前,等候给恩师行入门之礼。”
堂叔站在李商隐背后,对侄儿的“小伎俩”已经提心吊胆,惧怕遭到刺史大人申斥,当听见侄儿又说这话,更加担心,连连咳了两声,想制止他不要再说下去。
令狐楚把那持刀握剑汉子叫到近前,吩咐道:“领他们进府,先吃饭,然后安排到客房休息。”
两个汉子送走刺史大人,又向李商隐和那老者报了姓名,赔了礼。原来这两人,是刺史府上看家护院的家将,持刀者名叫胡舟,握剑者名叫蓝莰,此刻变得异常和霭可亲,陪着叔侄俩进了刺史府。
三
吃饱饭后,由管家令狐湘引领,经过抄手游廊,穿过一道垂花门、两道月亮门,来到西跨院客房。
一踏进西跨院,就听见笛声阵阵,忽而高亢激越,忽而低沉幽咽,忽而轻快舒缓,异常悦耳。李商隐喜欢声乐,尤其擅长吹笛,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倾听了一会儿,对走在前面的管家问道:
“老爷,这是谁吹笛子?”
管家皱皱眉头,道:“李公子,不要喊我老爷。我是刺史府管家,府上人都叫我湘叔,你也叫我湘叔好啦。”
笛声悠扬悦耳,越走越近越清晰。
“湘叔,吹笛子的到底是谁呀?”
湘叔冷冷地回道:“是谁?温庭筠呗!他是有眼儿就能吹响,有弦就能弹出调调儿。老爷说他有音乐天分,留他在府里住半年多了。他总说走,总也不走,唉,这个人啊!”
“原来是他呀!”李商隐早知道温庭筠的大名,还能吟唱他填的小词,只是没有机会见面。今日能在这里相见,李商隐喜不自禁,向管家抱拳道:“学生早就想结识这位乐师,烦请湘叔为学生引见一下。”
“用不着引见,住进西客房,天天能看见他。什么‘乐师’!不过一个‘俳优’而已。读书人不可跟这种人交朋友。
我家少爷八郎,最看不起他。”
李商隐听到管家警告,心中郁郁不乐。会音乐的人就是“俳优”?岂有此理!是“俳优”又怎样?“俳优”就低贱啦?
东方朔是汉武帝的“俳优”,深得皇上宠信哩!
又进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座小院落。
院中央有五六个人围着一个吹笛者,十分专注地倾听着笛乐。
李商隐心想,那一定是温庭筠了,便赶紧上前一揖,道:“久仰温公庭筠乐师大名,今日……”
那些听笛人听见背后有人大声喊叫,都扭过头,眼中冒着不满。
吹笛者却照吹不误,双目微闭,大脑壳左右晃动,仿佛沉浸在音乐的优美世界里,不能自拔。
李商隐面对众人的不满,向前又迈一步,抱拳鞠躬,自我介绍道:“小弟乃怀州河内李姓,名商隐,亦是携诗赋干谒刺史大人令狐公,请诸位仁兄多多关照。”
吹笛者突然收住笛声,转过头来。李商隐这时才看清他的脸,吃了一惊,“哎哟!”叫了一声,倒退两步。
听笛人忽然哄笑起来。
“小弟弟,这副鬼脸怎么样,吓坏了吧?我是温钟馗,不是乐师。嘿嘿嘿!”
李商隐听过别人传说温庭筠相貌丑陋,都叫他温钟馗,但绝没想到竟然丑陋得如此吓人。一对鸡蛋般的眼球,挂在眼窝边上,翻着白色,向外凸着,仿佛一碰撞,就会滚落地上。两个鼻孔朝天,像两个无底黑洞,从里面往外冒着袅袅白烟。鼻子下面,横着一条宽阔的大嘴,从两边嘴角龇出一对黄色獠牙。说话时,那鲜活的紫舌头,一吞一吐,好似咀嚼一块总也嚼不烂吃不完的人肉干,让人毛骨悚然。
“是……是的。我……”
李商隐边支吾,边向后退。
这时,从众听笛人中走出一人,高而瘦,一副斯文模样,对李商隐抱拳还礼,安慰道:
“休要惧怕,温贤弟不拘小节,但笛子吹得极好。贤弟,你刚来,跟他不熟,过几日,保准你会喜欢他的。”
李商隐站住脚,听了这斯文人的话,心里有一股暖意向上翻涌着,重新抱拳,诚心诚意地给他鞠一躬,道:
“谢谢!敢问仁兄大名?”
“在下令狐绪。家父喜欢学子们聚集一起,切磋学艺。”他用手指了指温庭筠周围的人,又道:“他们都是从各地来的。大家在一起读书,议论国家大事,听听音乐,其乐无穷!”
管家不愿跟这些公子哥儿打连连,上前对令狐绪道:“大少爷,有话一会儿再讲,让我先安排好李公子的住处。”
“湘叔,就让李贤弟住在庭筠贤弟隔壁吧。李贤弟也是位喜欢热闹之人。贤弟,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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