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安定鹑觚牛僧孺拜书”。
令狐楚手捋花白胡须,笑容可掬,站在厅堂中央,看着惶惶然的李商隐走进来,声音不高,却威严不可犯,道:
“是怀州李义山吗?年庚几何?”见李商隐又要跪拜,用手止住道,“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他不看李商隐,自己说完坐进一张楠木交椅里。
李商隐怎敢入座,慌忙回道:“学生是怀州河内李义山,虚度十六个春秋。特请恩师教诲。”
“你是皇室宗亲?”
“学生远祖和皇室祖先是同族,学生远祖原籍陇西成纪。皇室祖先原籍也是陇西成纪。推溯上去,汉代名将李广和晋朝凉武昭王李暠都是陇西成纪人。据史书记载,凉武昭王李暠是李将军广的十六世孙。唐高祖李氏讳渊,是凉武昭王李暠七代孙,是李将军广的二十三代孙。学生该是凉武昭王李暠的第十五世裔孙,是李将军广的三十一代裔孙。”
“噢!那么李公叔洪是你什么人?”
“是学生曾祖。”
“李公才气横溢,颇负时誉,与彭城刘长卿、中山刘慎虚、清河张楚金齐名。先父常称赏李公之诗委婉顿挫,荡气回肠。”
李商隐听得恩师褒扬曾祖父的诗,心中有一股热流向上涌荡,羞怯拘谨渐渐消逝,胆子大起来,刚要请求赐教,令狐楚忽然问道:
“尔父现在何任?”
提起父亲,自然想到家境,李商隐不觉神情黯然,沉吟半晌,才道:
“家父曾任获嘉县令,后到江南充幕僚,六年前已病逝。学生侍母奉父丧返荥阳,后卜居东都洛阳。学生是‘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一边引锥刺股,苦读寒窗,一边佣书贩舂,以维持一家衣食。”
李商隐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惜贤堂里一派沉寂。
令狐楚没料到这孩子的家境这等贫寒,其才学却又如此深厚,心里亦悲亦喜,长叹一声,道:
“孩子,既然这样,你就在敝舍住下,跟老夫的几个犬子一起读书。至于你一家的衣食,老夫派人送些银两过去就是了。”令狐楚没容李商隐感谢,对令狐绪吩咐道:“绪儿,领商隐去见八郎九郎。他是弟弟,要好生照顾,勿得怠慢。”
李商隐本有满腹问题要向这位前辈请教,更重要的是恳请这位高官长辈推荐揄扬,吹嘘关说,以便科第求仕,但是,恩师却让自己留在府里,跟“犬子”一起读书,郁郁不乐,可也不能拒绝。
令狐绪异常热情,与父亲施礼告辞,携着李商隐的手,兴高采烈地退出惜贤堂。
五
李商隐不情愿地被令狐绪拉着,从惜贤堂向东走。穿过垂花门,一片翠嶂挡在前面。
这是一座假山。山上有千百竿翠竹掩映,一派苍绿;山下有一条小溪,沿着山脚曲折而去,发出淙淙鸣响,令人心旷神怡。
溪上有一石桥,桥柱上刻着三个墨字:“赏心桥”,字迹遒劲有力。桥下用石子铺成曲径,两旁仍然是翠竹苍绿欲滴。
竹林中传来各种各样的鸟鸣声。
“这片园林已有百多年的历史了。传说是隋炀帝的行宫,后来瓦岗军曾在这里驻扎过,所以当年的行宫亦成废墟。”
李商隐走进园林,东看西瞧,不断称赞幽静。
令狐绪非常高兴,更起劲儿地介绍开来,又道:“我们兄弟三个搬进来,因为园中竹子多,就叫它‘翠竹园’,经过一番修整建设,在各处还题了名。‘赏心桥’,是八郎题的名。噢,八郎就是令狐綯。我排行七,家里人都叫我七郎。还有个弟弟排行九,名叫纶,也叫他九郎。你看前面那座亭子,是我题的名。”
果然在曲径向左拐弯处,有亭翼然,略近,从亭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又近,从亭侧竹林中,传来腾挪跳跃之声。
令狐绪见李商隐面带惊诧,笑道:“读书者是八郎綯弟,练武者必是九郎纶弟。今日的晨读和晨练已到隅中巳时,怎么还没结束?”他一边自语,一边大声喊道,“八郎九郎!快过来,这是义山贤弟!”
读书声和练武声顿时停止,先从亭子里探出一个头来,接着又缩了回去,略停一停,才从亭子里走出一个身材墩实,国字脸,淡眉圆眼,鼻大嘴阔的青年。
李商隐心想,这人一定是练武的九郎,性情一定暴烈刚强,阔嘴紧抿,眉头紧皱,圆而大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杀气。商隐浑身不自在起来,把视线赶紧移到小亭子上,只见匾额上题着三个字“惠文亭”。字迹虽也流畅,但乏遒劲功力,不如八郎“赏心桥”的墨迹。
令狐绪热情地重新为两人介绍。
商隐抱拳深深一躬,道:“小弟在下有礼了,请纶兄多多关照。”
“不,他是八郎綯。”
“噢!小弟有礼了,请綯兄多多赐教。”
李商隐连忙改口,重新施礼。
令狐綯阔嘴向下一沉,皱皱眉,矜持地道:“岂敢赐教!听说你写的《才论》和《圣论》,很受江湖诸公赞赏?还有《虱赋》和《蝎赋》,专门讥讽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讥弹那些不走正途,专事偏门邪道的小人。看得出,你对那些包藏祸心,趋炎附势的小人很熟悉呀!你有没有沾染上这些小人的习气呢?……恐怕未见得没有吧?你‘温卷’‘干谒’技巧很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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