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老三让我把屋里名单登记在一张略大于名片的硬纸卡上,塞在门外的“互监小组”栏里。顾名思义,互监互监,就是互相监督的意思,一个小组里,一个人出了事,大家都有连带责任。这也是转到这里以后的新玩意儿,其实别的监区,早已实行了。
这次一共分了10个组,值班的和水房一组,林子、二龙单独开了房间,像两个独立官邸,其他8个组的组长,除了原来的老三和新提拔的胖子、新转过来的小杰,其他都是从老犯里选的。
现在的实权派人物,几乎还都是林子的嫡系。
出了工,主任宣布由新来的小杰担任生产杂役,林子一下成了大总管。其他人,比如二龙,并没有新的动向。不过我们都相信,只要林子减刑一走,肯定要让二龙接位。林子和二龙两个人,自然更是心照不宣。
磨合了几天,新来的犯人已经可以自己上线儿了。傻柱子还是每天的定量都完不成一半,新官上任的小杰便拿他立了威,在工区把柱子打得鬼哭狼嚎,林子只装没看见,线儿上的事也基本不管了,爱溜达就溜达一圈,凭着往日树立起来的形象,朝哪个组跟前一站,好多人就心里打鼓,大气不敢出。
几个当了组长的老犯,也照旧要到线儿上干活,舒服得回号儿里享去。只有胖子真正浮了起来,在上面跟林子一起漂。
邓广澜每天在赵兵身边泡,主任来了,就装模作样摸两下活儿,主任一走,就开始呆着,林子和小杰也闭只眼不说话,广澜自己说:“我这半年怎么表现也没用,过年在独居里一呆,就已经把前后两个半年的减刑票全报销了,再让我干活就是往独居里挤对我哪,我不怕。”
有二龙在,当然不会有人去挤对他,只要给主任摆足了样子就行,估计主任眼和心都不瞎,能看不出谁怎么回事吗?装装罢了。
广澜的定量,自然派下去,也自然不会明说,大家明白也只能干落个明白,“该干”、“不该干”的活儿都得完成。从上到下,谁糊涂装得越像,谁越聪明。
臧天爱来了
正月十六上午,华子从队里直接开放了,走得有些冷清。老三跟我说,他要再不走,林子就可能砸他一顿了,这个家伙太“把儿闲”,该不该的事都想掺和一家伙,据说走之前,还想鼓动二龙收拾水房的侉子,二龙没掸他。
“他也就占了余刑短的便宜,不然他可有得混了。”老三似乎对华子最后的落魄很如愿,大有恨不能让华子出了监狱门就出车祸的心思。
老三跟我话多,似乎戒备心很小。
现在,我们已经正式凑到一伙吃了,赵兵那边,先是他觉得分了屋再凑过来和我吃不大方,渐渐和蓝伟搭了兄弟帮,我也被老三的热情和权力迷惑,脱身无术,加上确实看到了很多方便之门,再看老三并不像奸恶之徒,也就上了船。
而我和赵兵的关系,就像当初与周法宏分伙一样,并没有造成龌龊,这让我感觉舒坦,似乎更像某种战略上的胜利。
邵林给老三做起了小劳作,每天早晚都提了我和老三的吃用,晃晃地来往。我借老三的光,吃完饭有人刷碗,洗漱不必跟大伙一样用冷水。
这种搭档,在开始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轻松愉快的。
华子走后没几天,我一直惴惴在心的事情总算拉开了序幕。
“麦麦,接见!”小尹队在工区门口喊。
我一阵激动后,断定是游平和臧天爱来了。和林子打过招呼,立刻一溜小跑着追上尹队,尹队笑着说:“跟耿大队认识啊?怎么以前没听说?”
“耿大队?”我脑子炸了一下。同时注意到耿大队正站在办公楼门口看这里。到近前,尹队规规矩矩地说:“耿大队,麦麦来了。”我也赶紧叫了声“耿大队”,心里翻腾着。
“你就是麦麦?走吧,有人来看你。”我赶紧尾随着,第一次进了神秘的办公楼。
耿大队的办公室在一楼,门口挂着“监区长办公室”的招牌,耿大队先进去了,没有关门,我已经看到游平和臧天爱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阳光地冲外面灿烂着,我一阵激动,但还是顿了一下,喊:“报告。”
耿大队已经在黑漆办公桌前落座,和善地招呼我进去,我冲两个同学笑笑,转脸看耿大队。耿大队站起来:“天爱呀,你们先聊,多帮助他啊!我办点事去。”说着走了出去,给我们留出空间。临出门,又掉头嘱咐道:“别给他现金一类的东西呀,麦麦,听说你表现还不错!你自己把把关,他们不懂规矩。”
耿大队一走,游平立刻笑道:“我能不懂规矩?”
游平笑得有理,对这里的规矩,他比我懂得更早。十年前,这小子因为写了张小字报,半夜从被窝里掏走了,关了两年,党籍和学籍弄了双开。出来后走了不少弯路,直到和我一起做书,才算逐渐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康庄大道上越走越亮堂了。
臧天爱在一旁看着我不说话,先是笑,后来慢慢有了些伤感。
我说:“老耿是咱姐夫啊。”
臧天爱这才笑道:“你们都叫他老耿?”
“谁敢呀,他是我们领导。”
游平望一眼门口,笑起来。臧天爱感慨万端地看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不留神成犯罪分子了?”我摸一下秃头笑道,心里也觉得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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