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屑一定比她的外表看来还要普通,她只是个想要引人注意的孩子而已。现在也是,为了吓唬我而撒的谎话已经快要接不下去了,因此正在伤脑筋。不论走向山上的哪个角落,被肢解的狗尸体都不可能存在,所以藻屑现在一定在思考着该如何敷衍过去。
山坡愈来愈陡,我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了起来。
走了一阵子之后,突然间视野大开,我们来到了树木较稀疏、摆了张倾斜老旧木头长凳的地方。遥远山脚下的街道;无边无际延伸的黯淡日本海。藻屑低声发出「哦——」的声音。稍微高一点的大楼集中在镇上,车站则坐落在正中央。细长的商店街有着坏掉的屋顶。此外,还有长长的柏油路、田圃,和零星散布的民宅。
停泊在海边的老旧渔船,群集一处的破旧卡车。
这是个小小小小的世界,宛若古老的景观盆载。
我的胸口突然不明就里地,涌起一股揪心的情绪。总觉得让来自都会、穿着时髦高跟凉鞋的艺人女儿——海野藻屑看到这副景色,好丢脸!我莫名其妙的生气起来。
这时,伸着懒腰的藻屑低声说道:「还挺漂亮的嘛?」我想她是希望我接话吧,但是当我张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该说是不甘心?还是安心?或者都不是?总之,心绪杂乱却什么也说不出,于是就这样又闭上了嘴巴。
藻屑没注意到我这副摸样也忘了风景的事,她反而想起刚才的谜题,嘟囔着:「还是想不出来……不过,嗯,算了吧。」然后,又继续绕着我哥哥的事情开始问问题。
虽然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但我发觉藻屑脑中,已经具体建构出友彦的样子了。
而这点,也让我产生了难以言谕的不快感。
最主要是因为,我不希望藻屑同情我。
这家伙身为知名艺人的独生女;能够自由使用父亲的金卡;继承了与母亲相似的美貌,她应该能够开始清楚看到我这个住在乡下、贫穷、未来一片黑暗、没有父亲、可仰赖的哥哥又正巧搭上茧居风潮,如此不堪的立场了。好丢脸!我心中害怕着,那些存在于我内心的「哥哥教派」逻辑,会轻易被别人的一句话否定而崩溃粉碎。
藻屑边走边自言自语着:
「我没和他见过面所以不是很清楚。」
「…………」
「山田渚的哥哥似乎很温柔呢。小渚也是好孩子哟!这么为家人着想,和哥哥的感情好像也很好。他一定是位很棒的哥哥,一定是的,山田渚。」
我呆呆看着强力主张的藻屑她苍白的侧脸。藻屑现在的表情,就如同「拼死」这两字一样。她特地为了无精打采的我,竭尽全力接连对我射出感觉不错的子弹——纵使是不切实际的糖果子弹。
我虽然感到惊讶,却也注意到藻屑不可思议的古怪表面底下,被隐藏的另一项东西并接受了它,我们依然继续往前走着。
前些时候,我提起父亲死于暴风雨时,她不听我的制止,不断说着父亲在海底很幸福的生活。搞不好,这个怪女孩是为了安慰我,才会编出那番谎话。
虽然我换了一个角度去想,但藻屑的温柔却偏离原意反而带来困扰。就像现在,她笨拙的称赞着未曾谋面的哥哥,只会让我伤脑筋。但我就是无法对黏答答的糖果子弹生气,仅是默默的继续往前走。
藻屑终于渐渐沉默了。太阳渐渐西沉,我们一边擦着额上渗出的汗水,一边拨开蜘蛛网——
在兽径的深处,有一块孤零零的小广场。那是一块位在森林深处、既昏暗又潮湿的土地,大约可以盖一间小房子的空间。
那里有一个枯叶堆成的小丘。
在那上面好像堆了什么东西。
四处散布的红,混杂四处散布的黑。
那是什么?
藻屑指了指那个红红黑黑的东西,悲伤的说:
「……波奇!」
我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被柴刀肢解的狗尸体。
我当场跪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我登上蜷山。
和那一天相同的路径。但是和那时的黄昏不同,现在是朝阳要升不升的清晨。在一片昏暗中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的肩膀颤抖着,加快脚步一步步往山上前进。
残余的夜露让青苔闪耀着晶莹的光芒,却害我数度几乎滑倒。
同样湿滑的杂草也不易行走。
漂亮却腐烂的落叶与刚刚盛开的小白花。
终于来到那个视野辽阔的地方,那个可以看到海洋、和小小脏脏的城镇,看尽整个老旧盆景的地方。被弃置在此的长凳倾倒着,差不多有半边都腐朽了。
海——
上升中的朝阳照耀着大海,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芒。
这景象真美。
「你还好吧,小渚?」
听到声音。
抬起头,走在我身旁的友彦正盯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
「唔,嗯……」
面对哥哥一脸担心的表情,我点点头,继续加快脚步。
然后。
那个时候……
我想起那时候看到的东西。
慌慌张张的藻屑开始哭着对不断呕吐的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山田渚,对不起……!」她搓着我的背、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知为何拿起矿泉水倒向我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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