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鹰,一声尖叫刷新了一个雪天。
第49节:西藏的天堂时光(11)
一个没有终结的故事很快被太阳的万道光芒融化了。最后,流水的雪地只剩下一个灵魂的声音在鸟儿们奔走相告的叫声中传来又传去--
爷--爷,爷--爷……
我看见天堂的颜色了!
你看见了吗?
红色黄昏,一个人随意走在察隅南端边缘的谷地,偶尔抬头,发现路上已有稀世珍宝的煤油灯照明。落单的鹰,在渐趋暗淡的夕光里缓慢地翻过山脊。山坡上的黑,浓郁得化不开,各种虫子的叫声在若隐若现的天光里,此起彼伏。
路上的心情,随之陡然沉重起来。
黑夜终于来临,在察隅,它像不温不火的煤潜伏在我上辈子的身体里,使我下辈子的脾气一下子变得粗暴起来,远处和近处,山上山下,煤油灯盏,让我条件反射的想起蜀南丘陵地带永开不败的野菊花。环顾四周,无人。空旷的寂静和茫然使我钻进了废弃的竹楼--闭上眼睛,遗忘过去的心情从来没有此刻迫切。究竟是什么牵痛了我内心那一根最为敏感的神经?谁知走失多年的煤油灯竟会在这里相遇。继而,有一缕新鲜的风将我微闭的眼睛吹开,我从挎包里取出手电--在模糊的光影下翻看《察隅县志》。
察隅--西藏林芝地区管辖的一个县。与印度、缅甸接壤。面积31659平方公里,总人口近2.5
万。县府--吉公。平均海拔1400米,属于喜玛拉雅山与横断山过渡地带的藏东南高山峡谷区,即使三面环有十多座大山,可最高峰梅里雪山只能仰望珠穆朗玛女神的脖子。相比之下,在我以往跋涉过的西藏地理中,这里当属高原人最适宜生活的环境。在宣纸上,我拒绝用"江南水乡"的笔墨来点染察隅。因为江南总是那么容易令人想起苏杭精致的园林,想起粉饰得像小泥人一样袖珍的美人,想起太多人为的小花小草,小风小景,而绝不是我此时所看见的这样一片深不可测,茂密无边,拥有无限蕴藏量的自然部落。早在中午时分,我在察隅湿润的空气里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话: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察隅河、贡日嘎河和扎莱河在风中无休止地流传着透明的感情,一年四季,它们在哗啦啦的律动中彼此影响着。在朝辉的轻抚下,看上去,这三条河的表情都比成天浑浑噩噩的雅鲁藏布江温和。极地的天庭,慢慢流淌是一种状态,奔腾的气势最为孤独!
这个夏天的早晨,我被黏稠的风轻轻喊醒--清鲜的空气中伴有潮气泥土树叶的芬芳,附近的村落,静得一丝不挂,失去方向的风却怎么也带不走她的衣袂或灵魂。我在风中旋了几步,禁不住弯下腰掬起一捧河水,豪饮几口,胃都甜了。抬头转身的一瞬间,我忽然看见了自己青绸一般的胡子,在水中,我第一次用手触摸我的下巴,很不是滋味。坐在水边,仰望纯净的天空,飞鸟和鱼都没注意到我此时的表情,在它们眼里,我想我的样子很不够英雄。于是,眼巴巴地看了几眼梅里雪山,但没有吼出声,抵挡在云朵背后的那些山峦仍在沉睡,她们仙女般的姿态让我想起村落里那些风也喊不醒的身体。
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冥冥之中,始终有一个声音隐匿在高处,跟随我左右,它一会在眼前,一会在脑后。总之,是它在阻止我,并且,在反复的强调我--你千万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转来转去,像一个绝路逢生的孩子闯进了一个迷惘的岛屿。听见鸟语,闻到花香,在美得几乎让我不忍摘下的格桑花中沉睡了一会儿--醒来,揉揉眼,所有的顾忌都让风给带走了。
我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人走进了高原的高原?在层次分明的烟雾中,大自然真是太过轻心大意--高原之上居然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玉米林,而且比我故乡四川盆地的玉米长势还要喜人。这是我在青藏游历多年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太阳的光芒像丝绒一般滑过整齐有序的林间,我伸进头去,光线那端居然卧着一只小犀牛。即刻,白花花的鸡皮疙瘩在我的皮肤上泛滥成灾。我看呆了,可越看越害怕,几乎就让我差点招魂般的呼喊--可它那双憨厚的大眼睛又分明在告诉我:它是一头水牛,跪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细细地啃玉米草。
第50节:西藏的天堂时光(12)
这一幕,在我脑海里顿时触景生情--昨天,我和几个裸露着臂膊的老外坐车惊遇泥石流,他们欢快的呼啸着--说那叫探险。然后,我独自一个人弃车徒步,跑过牧人的村庄,骑马一路飞奔,轧死了胡乱奔跑的蝮蛇、蝗虫、骆驼草……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一个人站在我身边。他的模样让我想起白雪公主身边的小矮人。看着跪在原地专心致志啃草的牛,他不停地用几种语言和我解释--我最终听懂了他别扭的英语。他指了指山下层见叠出的梯子田,意思是不要怕,它不会伤人的,那是他们用来耕田的牛,经常到玉米地里来游玩。原以为自己误闯入印度区域遇上了印度人,一番交谈之后,才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给我写信的察隅读者曾在信中提到的僜人。
他的名字叫--卡普。
几年前,我就想过要是能写一部有关僜人生活的专著该有多好。那时只因为一封读者来信引起我对居住在高原之上的这一鲜为人知的稀少族群所产生的解密愿望。从那一封读者来信中得知,我国的僜人主要就生活在察隅。而察隅又分上、下察隅--下察隅沙玛以南就是印控区,即西藏地图红色线条所标示的麦克马洪线,以南。我曾在一份资料上看到,察隅县共有1400多名僜人,分布在上、下察隅镇的9个村庄。僜人,俗称"僜巴"。过去,他们散居在平均海拔一千米左右的深山老林,由于交通闭塞、文化落后,几乎与世隔绝。那时,甚至没有乡或村的称呼,在一个地区里就那么零散的住着十来户人家。凡是附近住有十几家人的,都由各家长辈按月份轮流担任"领头人"--其职责主要负责向各家提醒耕作时节,遇到各家有什么纠纷,就出面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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