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天堂时光_凌仕江【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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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守球员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梧桐树下的。他弯着腰,身子前倾,前后左右移动步伐。宁静的光茫柔和地打在他水红色的脸上,仿佛是紫外线还不忍心侵占他干净的面孔。他的眼睛十分有神,也很单纯,那样的睫毛就像麦粒上的穗须。

  第95节:西藏的天堂时光(57)

  远处,金色夕光中又走来了几位手里拿着贝蕾帽的少年。他们光着头,肩上戴着鲜明的一道或两道橄榄枝。崭新的迷彩服被他们高高挽起衣袖。他们裸露着黄铜般的手臂,向着那只在黄沙里打滚的足球马不停蹄地奔去,眼里闪烁着必胜的信心和渴望。一个满脸长着青春痘的少年把腮鼓涨得通红,大声吼道:臭脚,传球呀!你别再一个人臭美了。这时,操场边陆续多了一些东倒西歪的影子,虚张声势的掌声和喝彩声从这些影子里飘来荡去。他们的呐喊在尘埃之上起起落落,比军营之外常常飘着零星夏雨的校园多了一些激情、自律、驯良和雄霸之势。这主要源于那一身刺眼的迷彩。

  这些十六七八的少年大多都是来自四川、云南、贵州、甘肃等穷乡僻壤的农家子弟。他们在家时,几乎没有几个真正走进正规的篮球或足球场上跃跃欲试。只有到了这极地边关的连队,因为没有仗打,他们才有时间打球和踢球。尽管球场不像球场,但他们一招一式,从不马虎。即使球门也没有,但他们并不在乎就利用两裆之便。比起那些连球也摸不着的更远更为艰苦的哨卡兄弟,这足以让他们把一个下午的快乐当作半个世纪分享了。他们把千里迢迢的一腔热血踢得满头大汗,甚至粉身碎骨。因为他们内心里积蓄了不计其数的期待和希望,因为他们身体里积攒了无处可泄的冲动和欲望。他们是背着子弹上了膛的步枪在这里沐浴日月的向日葵。当然他们没有机会扣动机。他们甚至没有扣过一次扳机的机会。他们过早夭折了英雄的梦想。和平时期,他们根本找不到目标扣动扳机。那些大摇大摆让人生畏的土拨鼠是他们今生今世的朋友。他们除了因球引发战争,别无战事。那卖命的架势跟舞场上的"踢死狗"真有区别。

  天色即将破晓,风沙穿过耳。

  营房里忽然钻出一个手捏乒乓球的少年。他没有拍子,就在坚硬的泥地上用手掌上下拍打着。我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热烈又单纯的少年的脸了,就像我多年多年没有看到我们校园里那一堆烂石砌成的乒乓球台了。他单纯得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玻璃,仿佛可以让我从中找到那些易碎的往事。他嘴唇上有浓浓的毛胡子,他的腮上有一长溜汗毛的阴影。我相信,等不到退伍他就能长成一个像我这样一半开朗,一半腼腆,似乎渐渐就没有了太多战争欲望的男人。

  他不知道山那边就是红尘。

  我在心里暗暗地钦慕他们。

  作为一名穿军装的艺术工作者,如果我写不出一部《西线漫记》馈赠这些远离红尘的少年,那么我就只写一句话。一句有别于赠言的那种话。我愿与远离红尘的少年日夜共勉。就在昨天,你们不知道我也是一个远离红尘的少年。我像一朵向日葵在清泉流过的雪山下含笑伫立了两三年。那时,我真希望我的微笑可以拒绝悲伤。并且,让全世界热爱和平的人们知道--

  在中国的大西南,永远有一条青春组合的国境线! 小悯: 你好吗?

  昨晚我做梦了。梦见你因为长时间收不到我的信,别无选择地成了别人的新娘,我后悔地流泪了。我恨自己不能立马走出眼前这一重又一重的山,回到你身边,一拳将那小子打倒在地。我恨这里寸草不生的山,因为它整天堆着雪的面孔。不过,听说过了这座最高最险的山,就可以看到人了。每当想到过了这座山就可以看到人,我就十分喜欢这里的山。你想过山里和山外的生活吗?你还在挨哥哥的揍吗?不管是好是坏,我都喜欢和你在一起。哪怕天天挨揍也愿意。现在我天天就躺在山的怀抱,想山外的你……

  信还没写完,小昔便听到了拖拉机的声音。他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换上便装,拽着信笺冲出门就上了牧民的拖拉机。车在曲曲拐拐的山道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飞扬的尘土与飘散的柴油烟就像黑白电影里横越的烟雾弹。他在烟雾弥漫中不停回望,好像远嫁的新娘回望自己朝南的闺房,难免心酸,难免怅惘。想起多日没有音讯的小悯,他一直期待有机会过那座山去,一定要将自己写的信亲手放进那个绿色的邮筒里。

  第96节:西藏的天堂时光(58)

  拖拉机一路呼啸,跑沙跑雪跑马射箭般终于过了那座尖尖的山。

  他张望着高风悲旋,张望着蓝天四垂,愣头愣脑地张望着雪外天。

  这是他第一次过这座山。几天前连队派来和他一起守山的人已经在昨晚提前赶到。他十分珍惜过这座山去的机会。

  下了车,走在烂石铺成的大街上,杂乱的人群、汽车声、叫卖声,、他身体麻木的部位开始微微复苏。木楼林立的商铺、穿着五彩缤纷的女孩,一起涌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过了这座山,他似乎走出了心酸,摆脱了怅惘。他不知世界有多大,感觉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他不知心有多乱,不想听的声音赶也赶不走,两只眼睛和两只耳朵真不够用。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说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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