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农场里,文革前的支边青年大都结婚了,1969年以后
来的新知青也有一部分成家了。
瞎说什么呀,我想起一个战友来啦。张克一说。
他的战友叫陈平安,和他同一批人伍的新兵,一个瘦瘦的黑黑
脸的农村小伙子,在新兵连他俩就在一个班。
一进新兵连心里就不痛快。张克一说。招兵检查身体的时
候,来接兵的人说,他们是兰州部队来接兵的。当时他还挺高兴,
心想在兰州当几年兵还是不错的。可谁知兵团的大轿车把他们拉
到地区所在地附近的一座兵营就不走了,说这儿是省军区独立团
的新兵连,集训结束就分到地区附近的连队去。在兰州市当兵的
希望破灭了,又到不了正式的野战部队,不能杀敌立功(那时珍宝
岛战斗结束还不久,战争空气很浓,似乎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打起
来),他的情绪一落万丈,所以在新兵连训练时他就没有劲头。但
是他的新战友陈平安高兴得不得了,脸上总挂着笑,学习时拿个笔
记本记呀写呀,训练队列认真得满头冒汗。有一次张克一说他,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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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个兵就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他说当然高兴,为了能当兵,他父亲
把家里的惟一一头母猪宰了,请大队和公社的干部吃饭。还说他
家在甘肃的永靖县,那里是有名的贫困山区,打的粮食吃不饱肚
子。他说他当兵就是想离开老家的穷山沟,永远不回去。
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结束,他俩分在一个连队,大卡车拉着他
们进了祁连山。拐过几道山梁,山谷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一片建筑
物。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白灰刷过的墙壁上写着醒目的大字:坦
白从宽,抗拒从严;胁从不问,首恶必办。墙头上拉着铁丝网,还有
高高的岗楼。张克一说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原来是到劳改队当警
卫来了,可是陈平安嘻嘻地笑了,说,啊,砖瓦窑呀,我在县砖瓦窑
烧过砖哩。
陈平安决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他在家乡读过小学,跟
着副业队到过兰州。他工作踏实肯干,待人憨厚,是个真正的农村
兵,但又挺机灵聪明,有点城市兵的调皮劲儿。一次射击训练,全
连趴在山谷里瞄准对面山坡上的胸靶。这时有个战士下哨赶来
了,趴在半山腰练瞄准。瞄着瞄着扣了一下扳机,叭,枪响了。站
岗时枪里上子弹的,他把这忘了。枪一响吓了连长一跳,扯着嗓门
问谁开的枪。那战士还没说话,前边一个战士叫了起来,我的妈
呀,打中我啦!那战士尖叫着,手捂着大腿打滚儿。训练中打伤人
可是大事故,连长吓出了一身汗,跑过去说我看我看伤着骨头没
有。那战士趴在地上笑了,说,连长我耍笑哩。全连都笑了,连长
气得踢他一脚说,这是耍笑的事吗?这回那战士真的痛得滚起来
了,说,连长你踢我老二上啦。
这个战士就是陈平安。
以前新兵入伍出过这样的事:见了劳改犯叫老大爷,叫同志;
有的人被犯人耍了还不知道。这次来了,新兵,连里有规定,新战士
上岗要老战士带几天。
陈平安第一次执勤就独自一人,他既没闹笑话,也没受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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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个不停
气,还把犯人治得服服帖帖。
他第一次执勤,穿一身老兵的旧衣裳站在岗楼上,犯人没认出
他是新兵。过了好几天才认出他是新兵。一个劳改犯发坏,干半
截活跑到岗楼跟前说:
报告,班长我拿把铁锨去,我的锨把折了。
他说去吧。犯人见了战士都叫班长,这他知道。但是犯人回
来他把他截住了。犯人喊了声:“报告,班长把模子拿来了。”他走
下岗楼就打‘了犯人一个嘴巴,声色俱厉地说:
你怎么报告的?
犯人说我喊的是“报告班长,模子拿来了”。
他又狠狠抽了一个嘴巴,说:
你再说一遍!
犯人吓坏了,忙忙认错,抽自己嘴巴,说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
敢了。他青着脸说:
把鞋脱了!
犯人光着脚在大雪地站了两个小时。
他虐待犯人的事被管教干部知道了,找连长反映,说他违犯r
监狱管理条例。连长把管教人员顶了回去,去你妈个屁,什么条
例,这说明我的战士机灵,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
连长挺喜欢陈平安。他完成任务好,既肯干,又机灵,第二年
就提拔他当了班长。我是他的副班长。
第二年连队换防,全连调到地区所在地的县城,我们排负责地
区看守所的警卫:[作。看守所拘押着等待审查判刑的罪犯和已
经判处死刑等待枪毙的死囚,还有等待判死刑的重刑犯。那时候
没有武警部队,枪毙人也是我们的事。这种工作需要阶级觉悟高、
胆大心细、思想素质好的战士来执行。你不要小看枪毙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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