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_杨显惠【完结】(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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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拿条毛巾叫他擦手。我大声地说,你神经啦!他笑了一下不

  说话,两只手举在胸前又互相揉搓,做洗手状,干洗。

  这种干洗持续了好长时间,我真正害怕了,跑出去找排长。排

  长来了,坐在铺上和他谈话。说话的时候他又说又笑的,和平常一

  模一样-,但是两只手举在空中,还是做洗手状,洗个不停。排长抓

  住了他的手,说,你这手不动就不行吗?他笑,说他也不知怎么回

  事,手就是闲不住。排长一松手他就又洗起来,干洗。

  过两个月我就退伍了,张克一结束了陈平安的故事,说,新兵

  役法规定,服役两年就可以退伍。连队领导说新的兵役法不好,新

  兵入伍刚刚训练出来,还没怎么服务就要回家,这不利于提高队伍

  素质。连干部希望老兵延长服役期,多干两年,这样他们做工作省

  心。我没同意,我说我还是回农场种地去吧,看劳动队枪毙人的兵

  没什么干头。陈平安没退役。他不愿回家,再说连长挺器重他,早

  就许愿提拔他当干部。我离开部队的时候他还没提干。他干活执

  勤时和正常人一样,但是一闲下来就洗手,干洗。他得了这病以后

  半个月,就被送到团卫生队看病去了,卫生队把他送到师医院去治

  病,说卫生队还没见过这种病。我离队时他还没回来。不知道他

  现在提干了没有。

  恐怕提不了干吧,我说。我告诉张克一,这种病治好的可能性

  不大,起码三五年治不好。我举例说明:咱们团二分场有个叫姚玉

  英的姑娘,是1969年12月份来兵团的兰州知青,她来河西半年就

  得了和你的战友陈平安一样的病,也是爱洗手——干活的时候不

  洗,有事做的时候不洗,闲下来就洗,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就洗。别

  人都不敢和她在一起待着,她一边和你说话一边把两只手互相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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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个不停

  搓,忙活活地举在你的面前洗个不停。和她坐在一起说话叫你心

  里不自在,发毛,疹得慌。她谈了几个对象,都是谈几天男的就不

  跟她谈了,说跟她在一起心里发慌。她也是去兰州看过了,连精神

  病院都去了,但治不好。和那个总想撒尿的林梦云一样,医生们说

  她没有器质性病变,没什么病,只是一种深刻的洁癖。她爱洗手已

  经五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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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边沟记事

  野 马 滩

  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他们二十几个人——男的女的——躺

  在麦田里,头枕着刚刚修起的田埂,眼睁睁望着南戈壁,望着地平

  线上几个火柴盒大小的建筑物中间出现的一个黑点。黑点在慢慢

  地向这里移动。

  在巍峨的祁连山脉和连绵的马鬃山脉之间,是倾斜着走向中

  央的两块戈壁,戈壁之间夹着长长的一条草原——河西走廊上,断

  断续续的有很多这样的草原。草原尚未返青,但是在那开垦出来

  的疏勒河农垦局野马滩农场的田野里,却已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绿

  色。在这绿色的田野上,他们横七竖八的身躯就像是几块土疙瘩

  ——落满尘土的衣裳和晒黑了的面孔跟大地一个颜色。

  “吴建荒!跑一趟,叫她快点走。都他妈快渴死啦!”一个小脑

  袋瓜从田埂后边伸出来。

  静悄悄的。

  “听见吗!”他吼了一声,小脑袋瓜从这边拧到那边,小眼睛巡

  视着,发出凶狠的光;莫合烟的白色烟雾从他的嘴里冲出来。

  埂子的另一边,一个瘦小的身躯动了动。

  “别动!”陈小泉捏住他的胳膊,小声说。

  吴建荒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陈小泉睁大着眼睛,嘴里发出

  很响的鼾声。他也就使嗓子颤抖着拉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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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马滩

  “装死呀!”小脑瓜吼叫着爬起来。却立即被一个更加凶狠的

  嗓门儿喝住:“叫唤什么,要死呀!”这个人有着结实的身躯、硕大的

  头颅——整整比小脑瓜大一倍。小脑瓜哼哼唧唧地又躺下去。

  “我领了工资就回家。”陈小泉捏捏吴建荒的胳膊。

  “不回来了?”吴建荒支撑起身体。

  “不一定。就看园林队还要不要。你呢?也回去吧。你学画,

  我复习功课,咱们……”

  “我……”吴建荒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本应该在园林队开始劳动生活:一块儿毕业的同学,除了

  上大学进中专的,剩下的都分配在局属拖拉机修配厂和园林队了。

  园林队有什么不好?不就是侍弄侍弄苹果树、玫瑰园,剪枝、采花、

  种菜……可是,他俩却跑到这野马滩来了。这都得怪那位军垦战

  士出身的语文教员——他说:“在园林队剪剪树枝、浇浇花,那算什

  么军垦战士!(这个老军垦,他忘了生产建设兵团早就改为农垦局

  了。)能看见戈壁滩吗?能看见疏勒河吗?能看见奇形怪状的风城

  吗?”他鼓励他们到野马滩去。他是这样描绘野马滩的:“野马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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