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了他。他使劲掰开他的手,使劲儿一甩。啪地一声,李金钢被推
进水渠里,他从渠里爬起来,有点恼了:
“嗨,小王八蛋今天怎么啦!”
“你小王八蛋怎么啦!”
“你敢骂人?”李金钢压着火说。
“骂_『,就骂了!”吴建荒腾地跳起,骂出更难听的一句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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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以前陈小泉就是这样骂的。
“你再骂一句!”李金钢脸色发青,举起胳膊。
他又骂了一句,声音又尖又细,嗓门都变调了。
“啪!”一巴掌扇在建荒脖子上,他一头栽进水渠。
“不扇你,你皮子痒痒!”李金钢吐着唾沫说。
“你才皮子痒痒!”吴建荒爬起的时候手碰着了斜放在渠里的
铁锨把,他高高举起,“我今天砍死你!”
“你砍,你砍!”李金钢真正火了,往前逼去。但是,他还没到跟
前,后腿弯上就重重挨了一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是陈小泉
打的。建荒在那里举着铁锨说:“你动,你动我今天就打死你,你个
臭流氓!小泉,打他,打!”
李金钢没动。他懵了,也吓住了:“放下,小王八蛋你们给我放
下,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发这么大脾气。我怎么惹你们啦?
哪儿对不起你们啦?”
“哇……”吴建荒大哭起来,扔了铁锨,往大干渠方向走去。在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陈小泉拖着铁锨不断地
回着头,也跟了上去。
七
起风了。还是那耀眼的太阳,还是冷嗖嗖的天空,馒头状的白
云却改变了形状,风把它撕成一条条的碎片,甩向天边。戈壁滩上
黄朦朦的,沙粒和枯草像蛇一般流窜……
吴建荒和陈小泉赶着毛驴车飞跑,像是和狂风赛跑。吴建荒
用半截锨把使劲儿敲打驴的脊梁骨和屁股,陈小泉扶着他们简单
的行李卷。
“她喊咱们啦!”陈小泉不断地回头。他们的后边,从他们住了
三个多月的地窝子那边,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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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滩
“吴建荒……陈小泉……”
“不理她!……”吴建荒也回头看了看,把两滴苦涩的泪水咽
下喉咙,又狠狠敲打毛驴。滚蛋吧,南戈壁!滚蛋吧,野马滩!半
年来,他所崇拜的,他所尊敬和仿效的都落了空。他像是被人骗
了、蹂躏了一样,心里针刺一样地疼。呀,心灵上最美好、最珍贵的
东西破碎了;理想和追求、真和美,如同戈壁滩上的海市蜃楼一样
飘逝了……
“回……来……呀……”
风把王文英的声音送进他们的耳朵。但是他们很快就昕不见
了。毛驴车很快过了大干渠上灰色的水泥桥,蹄声嗒嗒地驶下倾
斜的路面,奔上去场部的田间大道。明天一早,有一辆从县城来的
班车将把他们捎到疏勒河农垦局。
“停住!停住!”斜刺里冲出一个人。
“李金钢!”陈小泉说,心里一紧。
“不怕他!”吴建荒使劲儿打驴,想冲过去。
但是李金钢站在道心,宽宽地张开了两臂喊:“下来……”
毛驴车慢下来。吴建荒跳下,牵着驴往前走。
“把车给我!”
“干什么?”他警惕地望着李金钢,右手捏紧锨把,眼角的余光
看见陈小泉的手里也捏着一股粗绳。
“连长来了,叫你。”李金钢说,一点也没动武的样子,出奇的和
蔼,话音中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他把手插进屁股后边的兜
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抖出一张白纸,笑嘻嘻地递给吴建荒:
“你看看。”
吴建荒迟迟疑疑地接过来扫了一眼。这是一张天津市劳动局
的职工调动证明,他冷冷地又递回去,惊奇地瞟了一眼李金钢:“你
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顶替,顶替我爸爸。呵呵……”吴建荒还没明白过来,李金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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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已经坐在车辕上,从他手里拽过缰绳,说,“画家,有工夫到天津去,
我请你吃狗不理。略儿……驾……”
但是陈小泉拉住了毛驴:“不行不行,我们的车……”
“怎么,你们也走?”李金钢发现了他们的行李卷。“来,上来
吧,今晚到场部,办了手续,明天咱们一块儿……”
“不,不……我们……”吴建荒脸红了。陈小泉立即说:“我们
到连里去。”
“噢……”李金钢惋惜地说,“那就对不起了。我可就不奉陪
了。”他把行李卷儿推下来,抖起了缰绳。
“你把车给了他,咱们怎么办?”陈小泉埋怨吴建荒。但是吴建
荒一句话也不说,看着毛驴车驶去。眼看着毛驴车就要往另一个
方向拐了,他突然喊叫起来:“李金钢……”
“什么事呀!”李金钢回头看着,勒住了毛驴。吴建荒追了上
去。
“你就这么……走啦?”吴建荒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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