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咋啦?”
“你不说……一声……”
“说什么?”李金钢惊奇地睁大眼睛。
“你不跟王……文英……”他磕巴了,脸红了。
李金钢一怔,脸腾地红了,回过头去久久地望着戈壁,然后用
一种异常的声调说:“不用啦,小兄弟。我想过啦,我想叫她也……
但她不会听我的。我又不能不走,我们还是……早点分手……好。
你是好心,我知道……但是每人都有自己的路。”说到这里,他把手
放在吴建荒的肩上,“再见啦小兄弟,祝你成为画家。听导儿……
驾!”毛驴车跑出好远,他又回过头挥着手喊:“我的东西……送给
你啦!做个纪……念……”
“走啦!”吴建荒轻轻地叫了一声,朝着身后的陈小泉。
“咱们也走吧,天快黑了。”陈小泉说。他俩走过去扛起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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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滩
然而,他们朝去往场部的方向走了不远,脚步就慢了下来。他们听
见后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建荒!小泉……”王文英的声音。他俩站住了。
“你们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这么走啦?”王文英跑着绕到他们前
头,站住了,胸脯一耸一耸地起伏。
没有回答。
“你们生我的气啦?”她难过地说。
行李卷从吴建荒肩头掉下来。陈小泉拧过身去。
“你就要走了吗?你不是说你要画戈壁,画草原,你画好了
吗?”
吴建荒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双痛苦的眼睛……他猛地掉过头
去,呜咽着说:“李金钢走啦……”
王文英睁大眼睛。
“往场部去了。明天……上火车……”陈小泉转过身来,行李
卷也掉了下来。
“什么?他……说什么来着?”王文英脸自得像一张纸,声音都
变了。
“我叫他跟你说一声。他说各人有各人的路。”
王文英慢慢地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陈小泉讷讷地说:“他也许不走……”
“不会的……”王文英耸动着肩膀,呜呜咽咽地说:“要是不走,
他会跟我说的。二流子,这个二流子!我以为他变好了,真的变好
了……昨天……晚上……他还说不走的。他说,他不走,一辈子不
走,一辈子在这里。他这么说的,我……信了……可是他——回
城,回城就可以不干活儿吗?就有山珍海味,就有酒席等着他去吃
吗?河西的粮食就不养人吗?走吧!叫他走吧,这个流氓!”
“王文英……”吴建荒说。可是王文英打断了他:
“滚,你们都滚!少叫我,我不愿看见你……们,你们都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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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东西,没一个好人!滚,快滚!”她瞪着他们俩。
他俩吓坏了,急忙向后退去,他们从没见过王文英这么厉害,
远远地看着她。他俩看见王文英先是抽泣,后来就不哭了,躺下
来,望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又侧过头去望着南戈壁。
风还刮着,被尘土染黄了的天空不太明亮。但是,没有了七彩
光线的戈壁显得更加深沉,像是深深的海洋,那么广阔……那流动
的阵阵沙尘,就像是海洋里奔腾的浪涛。
王文英躺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乱了她的衣裙。她静静
地长久地躺着,像是雕像一样,她的面孔,她的腿,她的胳膊……
后来她起来了,拍打拍打裙子上的尘土,匆匆走去。吴建荒看
见她走得很快,一会儿就走上了大干渠的高高的渠堤。她在那儿
站了一下,抿了抿头发,就突然不见了。
吴建荒的心猛地一沉,喊了一声:“小泉!”陈小泉不答,两人一
起向前跑去。当他们脸色难看地爬上渠堤的时候,发现王文英正
在洗脸呢!——她蹲在陡峭的水泥块上,把手伸进无声的湍急的
水流中,捧起满满的一捧水洒在脸上……后来,她撩起裙裥,揩揩
脸上了渠堤……
“姐姐!王文英姐姐……”吴建荒的心抖动起来。
“滚!你滚吧!你们都滚……愿滚哪去就滚哪去,越远越好!”
王文英头都不回地走了。
“建荒,咱们?”
“回去!”
第二天清晨。
王文英去担水。在大干渠高高的堤坝上看见了他俩。吴建荒
正在作画,陈小泉在读书。看见她,吴建荒放下画笔捧着画跑过
来。
王文英看他一眼,走下大渠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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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滩
“还生我的气吗?姐姐!”吴建荒跟着走下。
王文英摇摇头,打上一桶水,又打上一桶水。
“你的画。”
王文英直起腰。这不就是那张画吗?吴建荒画好之后一直没
给她。只是,现在画上那昏暗的黄昏已经变成了早晨玫瑰般的云
霞。画的下方还新加了一行字:献给亲爱的姐姐。
王文英捧着画的手哆嗦了。
“你等我长大……长到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不离开野马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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