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怕他为了她分散了心思。她又告诉柯楚别依,今晚上来看
他,是因为明天的战斗中柯楚别依可能牺牲,而牺牲了还不知道她
是爱他的,那她心里会难受的。临分手的时候——集合号响了
——护士解开了衣裳的扣子,叫柯楚别依吻了一下脖子下边的那
块地方。
“哪块地方?”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脖子下边。就是……这儿呀!”我指了指自己的胸脯,没敢指
她的。“你能说他不是好人吗?他是苏联有名的战斗英雄,塑了铜
像的。”
她侧过脸去久久没说话。我也没再说什么。谁知她想什么
吗?是对柯楚别依不以为然?还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把两
只手放在胸前,交替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过了好长时间她站起
来了,先是往门口去站了一会儿,回来就坐在我跟前,挨着我。她
的眼睛看着门,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拿到她的胸前,
捏着我的手指头。那一阵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了。我没说话,也
不想说话,我明白,我从来没体验过的那种幸福降临了:她理解我
的心情了,她对我更亲呢了!我小心翼翼地坐着,一动不动,我怕
这种幸福会突然消失。我只是看着她的细细的白白的手指头怎么
捏我的手。她用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就捏我的指头——
从大拇指的根处捏起,一捏一松,一捏一松,捏着挪着,捏到了指
尖;然后又换食指,中指,一直捏完了小指,再又轮流地捏着倒回到
大拇指。后来她的眼睛不看着门的方向了,就垂着头盯着我的手。
·323·
夹边沟记事
她像是一个艺术家,在塑造着一只手……她这种亲昵的举动使我
陶醉了,我静静坐着任她捏,我的眼睛从她的手挪到她的头上,她
的脖子上。因为她垂着头,我便整个地看见了她的后脖颈。她的
脖子真是美极了,惊人的美:白,那皮肤真是白,细腻,还有点透明,
就像是玉石雕成的一样。大概是因为羞赧的原因吧,脖子上还透
出粉红色,使人想起玛瑙的颜色。这玛瑙红一直扩大到我看见的
半边脸上。
“志成。”后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
我也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她却没说,又叫了
一声:
“志成……”
这声音更轻了。叫完之后她就抬起头来看着我。这一来我就
看清她的整个脸啦——脸的颜色是玛瑙红,看见她的细长的眼睛
啦,还有眼睑边缘那排列得均匀整齐的金丝一样闪亮的眼睫毛。
她的眼睛原先是很亮的,这时候不知怎么却不那么亮了,竟发出一
种迷离恍惚的光,朦朦胧胧地看着我。
我的心荡起来了。我叫了一声:
“一眉!”
“嗯。”
“现在吻吻……行吗?”
“就吻嘴。”
“嗯。”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从那以后我就总吻她了。
那时候严冬已经真正地来到了。河西的冬季你是知道的:东
风西风拉锯一般刮过来刮过去,呜呜地叫着,把沙土扬到天上去,
·324·
黑戈壁
天空黄蒙蒙的。这时候跑到戈壁滩上去幽会是很危险的,尤其晚
上,回来的时候会迷路的。我们约会的地点就改啦,改到麦场上,
约会的次数也减少了,就星期六晚上。如果第二天天气好,没风,
那我们就接着约会,就到戈壁滩去。——白天可不能在麦场上,离
连队太近,会被人发现的。这时候的约会也和过去不一样了:一见
面就接吻,分手的时候也接吻,有时坐在麦场的麦草堆里我们连话
都不说,就是接吻。
当然,像这样无休无止的接吻是很危险的……那是春天啦,
不,实际上是夏天了,都六月的天气啦。河西的春天来得晚,叫你
都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的,当你看到树叶草呀都绿了的时候,已
经是夏天啦。那是个星期天,我们往河那边的南戈壁去,想离得很
近地画一画祁连山。我们涉过了浅浅的疏勒河,走过长满艾蒿的
河滩,穿过一片新生的胡杨林。这片胡杨林里有一条古道。真是
古道,整个陷人地下,有的地方一丈来深,这是马踏车辗造成的。
人们说是丝绸之路在河西保留得最完整的一段。在丝绸之路上走
了一截,胡杨林不见了,道路往西拐了,我们离开古道走到一片芨
芨草滩上。芨芨草滩地形很高,我们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连队的
方向和我们农场的田野:我们的近前是那片年轻的稀稀落落的自
然胡杨林,胡杨林的叶子长得像柳叶一样,嫩嫩的绿绿的,一簇一
簇延续到河滩上;河滩上的疏勒河蓝蓝的,自然地弯曲,像是随便
扔在草原上的一条绸子;河那边是拥抱着我们连队的浓密的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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