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本就不该去爱她。甚至我还有点庆幸:就这样结束也好,这
么一点小小的波澜就变心的人,将来真要在一起生活还有个好吗?
但是,我真没想到,就在两个多月过去,快三个月的时候……
那是国庆节——又是国庆节!——的前一天,九月二十九日夜晚。
连里开联欢晚会,散会了,我们拥挤着走出“大礼堂”。我说的大礼
堂也是间地窝子,就是大,盛得下两个连队的人搞联欢。这个“大
礼堂”为了防止冬季的寒风灌进来,修建的时候挖了个带拐弯的人
口,很长,并且封了篷顶,里边特别暗。我正跟着前边的人摸黑走
着,有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谁!”我想这样问一声的,因为我感觉
到这不是男人的手,可是还没喊出来,有个什么东西就塞进我的手
心里,接着有个人喊着"2ti,露,等等我。”挤过我身旁去了。
是她。
她塞给我一个小纸团。回到宿舍一看,上边写着六个字:
·330·
黑戈壁
“明天。芨芨草滩。”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芨芨草滩——就是六月里芨芨草长得很
高的那片草滩,等她。我一直抻着脖子看着连队的方向:那片新生
的胡杨林中的古道,那长满了艾蒿的河滩,那绸子般的疏勒河。后
来快到中午了,我的脖子都疼了,她还没来。她可能不会来了,我
准备往回走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率率塞塞的响声。回头,我看见
她已经走到跟前了。
她站住,离我就几步远,看着我。
“一眉……”我叫了一声,拘拘束束地叫的,因为我不知道,这
一次约会,她是要郑重地跟我谈一谈散伙的事呢,还是……
她没动。她走热了,脸红扑扑的,前额、鼻尖上挂着汗水,脖子
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的几绺头发滴着水。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
一块淡蓝色的纱巾在轻风的吹动下,在她松松下垂的手里飘动着。
她也没说话。她只是睁大眼睛看我,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
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神情:恨?爱?冷漠?热情?痛苦?兴奋?
我说不清。
她就那样站着,看着,一句话没有。我想再叫一声,却又叫不
出来,我确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我只是后来憋不住了,那浅色的
眼睛看得我好难受,我又叫了一声:
“一眉……”
“……”就在我叫她的一刹,她的嘴也张开了,无声地叫着,向
我扑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她,她不是跑着扑过来的;就像一棵小
树倒下了一样,她直直地栽过来。她的张得开开的胳膊在空中划
过,纱巾飞走了。
扑在我的怀里,她才哇地哭出声来。
我心中的一切疑虑在一瞬间消失了。我明白:只有深深爱着
我的人才会这样哇哇地哭。一直到哇哇的哭声变成呜呜声,我才
·33】 ·
夹边沟记事
扶着她坐下。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抽泣。一边抽泣她一边告诉我:
指导员、军代表原打算要狠狠整我,叫我在团员大会上做检查,在
全连做检查,是她把一切揽过去了,她说是她先找我的。她自己写
了三次检讨,保证不再和我谈了,军代表才把事情压下来不公开批
评我和她。她说军代表怕自己丢面子,因为是他把她树为“可以教
育好子女”典型的。“连长是好人,连长是好人。”她说是连长点拨
她写检查的,连长说:“写,写诚恳些,啥事好说。”“为了过关,我就
写了。”她说。接着她又说了两个多月来对我的思念,她本想再过
一段时间再和我见面,可是又怕我太痛苦了,把身体弄垮了,就冒
险来和我约会。今天她是和别人先到了团部,然后说有事往回返,
绕到芨芨草滩来的。
那天我哭了,是我来河西后第一次流眼泪。为了和我见面她
竞绕了二十多里路,我感动极了。我还为以前对她的抱怨而内疚。
所以后来她提出半个月约会一次的时候我就说一个月一次就行
了。
“不。半个月一次!”她坚决地说。
“不怕叫他们逮住?”我说。
“逮住就逮住。再逮住我就豁出去了。志成,我真的想了,再
逮住我就不写检查了,看他们怎么办。”
她的真挚和大胆的爱激动了我的灵魂,后来当我们商量完今
后怎么见面的办法——半月约会一次,每次都改变日期和地点
——之后,我就提出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请她考虑。
“什么问题?”她问我。
“就是我们的事……”
“怎么啦?”
“我是说你慎重考虑考虑:如果你要是……那个的话,现在停
止还……不晚。”
“你说的什么话呀!”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瞪着我,“怎么啦,这
·332·
黑戈壁
是怎么啦,你是嫌我……”
“不,不不。”我躲开她的眼睛看着一墩芨芨草,“这问题,我想
52书库推荐浏览: 杨显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