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好长时间。我是说……现在当然没……事,就是见见面,说说话
……但是……我是说将来,不管你想不想到,将来——三年,五年,
就是十年吧,总是要……有家……对不对?”
她没说话。我又说:“有了家……这有了家以后的情况会是什
么样的,你想过没有?”
她还是不说话。接着我就和她说了,那时候就不是像现在这
样,谈恋爱,幽会,散步,那时候就要面对现实过日子了。而现实是
什么,现实是这里严酷的自然环境,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社会的穷乡
僻壤,一块戈壁滩包围着的草滩;草滩上可没有楼房、剧场、沥青马
路,有的是芨芨草、骆驼刺、芦苇。春天来得晚,冬季来得早,棉袄
从九月穿到第二年六月……还有一年四季的劳动——那样的劳动
你受得了吗:种地、浇水、收割、冬灌,秋季里还要打草,冬季里平田
整地挖排碱渠……还有那样的生活:我们都是挣二十五元钱,加一
起五十元,靠五十元钱过日子,吃,喝,穿,还可能要抚养后代,够花
吗?不够。不够怎么办,那就要养鸡,养兔子,下了班像那些老职
工、复转军人一样挖苦苦菜——喂鸡喂兔子呀。为了节省每一分
钱,星期天就不能去画画了,不能去玩了,要去打柴禾,拣牛粪。这
样一来,就像老职工说的,就要苦得头上长草、耳朵里种庄稼了。
“你想想吧,这,你受得了吗?”
她一直不说话,一直看着我。我就加重语气说:“你想想,你好
好想想。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可能是十年二
十年,可能是一辈子,一辈子呀!一辈子要受苦受累,一辈子要住
地窝子,一辈子回不了天津,见不了父母。你受得了吗?行吗?”
说完了我就看着她。她也盯着我。她说:“还有吗,还有什么
可考虑的吗?”
“没,没没……”我发现她的眼光异样,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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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情,我补充说:“过日子可不同于谈恋爱浪漫,那是现实,是严峻
的。”
“你什么时候想这些的?”
“就这俩月。”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俩月里我才冷静地考虑过这
个问题,以前对她的追求是出于一种激情,出于对一个漂亮美好的
女孩子的倾心,还没有顾上考虑长远的问题。
“你后悔啦!”她的声音提高。
“没、没没……”我急着解释,“我是为了你好。”
“真没后悔?”
“真没后悔。”
“那就画你的画去吧。走,画祁连山,你该好好画画祁连山
啦!”她像是在下命令,站起想走。“我告诉你,从到河西的那一天,
我就想过这事了!”
我背起油画箱跟着她。走了没几步她又站住,回头看着我:
“真没想到你才是这么个人!”
“怎么啦?”我最不爱听“你才是这么个人”。
“你真甘心种一辈子地,待在这儿?”
“我……”我瞅着她,讷讷地说,“画画,搞艺术,这条路是……
很难的。”
“你怕苦啦!’'她瞪着我。
“不,我不怕苦。我是怕搞了一辈子,一生……也成不了气候,
那就太……对不起你……啦!”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但接着又
变得十分严峻,口气很重地说,“没关系,志成,这没关系。只要你
尽了力,奋斗了,我就是吃一辈子苦,头上长草,耳朵里种庄稼,我
情愿。”
那天,我们走了好远的路,一直走到祁连山脚下。
巍峨严峻的祁连山脉矗立在我们面前。它的峰峰峦峦脉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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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晰,紫色的岩石、褐色的山谷凸凹分明,积雪的冰峰高高地耸人云
天。
当我在山脚下支起了油画箱开始作画的时候,我的手颤抖得
不能自制。我的心里充满着像祁连山那样庄严、伟大、崇高的责任
感和力量。我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当一名画家,为了她,为了我,为
了我们的未来。
我再讲一件我们分手的事情吧。为什么分手,你就不用问了
吧,我也不说了,反正你也明白。我不是第一个遇到这种事情的
人,我也不是最后一个遇到这种事情的人。原先在危难中产生了
友谊和爱情,后来由于生活的转折和变迁而成为终生遗憾,这样的
事多得很。我说这话你不要误会,认为她不爱我了。不,她不是那
种人,我讲的这件事可以证明。
那是我们相好的第三年,我得了湿疹。我们住的地窝子很潮,
没有床板,床铺就是把地窝子中间砌上一道二尺高的土墙,一边当
过道,另一边填上麦革当铺。地是湿的,麦草也是湿的,时间长了
我就得了这病。这病挺顽固的,一开始小腿上长了一小片小红疙
瘩,我没当回事,痒了就抠抠;后来不知怎么感染了,越来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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