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_杨显惠【完结】(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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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扩大到大腿,流黄水、血水,团卫生队也治不好了,叫我到师部医院

  去治。师部在玉门镇,我一去就住院,住了半年。住院期间她来看

  过我两次。那第二次,我总也忘不了。我原也不知道那就是最后

  一次见面(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只知道她快要走了,所以她来的

  时候我心里不好受,在一起没多少话可说。她呢,大概是觉得快要

  调回天津去了,对不起我,也没多少话好说。她是早晨到的。头天

  晚上她说是到团部朋友处去玩请的假,然后跑到火车站,半夜里上

  车到的玉门镇。她不敢明着来看我,那几天连里正准备讨论她的

  入团问题。她只能待两个多小时,然后就要去赶火车,当天赶回连

  队去。那两个多小时,我们没说几句话,她一个劲儿催我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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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边沟记事

  她是在玉门镇买了好多水果、罐头、点心来看我的,还有麦乳精。

  后来快到吃午饭时间了,我要去买饭给她吃,她说来不及了,要赶

  火车,问我还有事吗,没事她就走了。原先我们说话是面对面坐在

  两张床上的,一说要走了,她就挪过来挨我坐着:摸我的头发,还吻

  了我一下。我说没什么事。她又问还有什么话说吗?我想了想

  说:

  “还来吗?”

  “干什么?”

  “再来,给我带几包烟卷。”

  她当时像是愣了一下,说:“你没烟卷啦?”

  “没……没啦。钱花光啦。”我的脸红了一下。我是在说瞎话,

  前几天她寄给我二十元钱,还有十元钱在口袋里。我是因为想叫

  她再来一趟,再说说话,见她一面,那天我对她太冷淡啦。

  她像是犹豫了一下,说:“来来,来。我带烟卷给你。”

  其实,她再也没来。回连不几天,她家里来电报,说她父亲有

  病——她父亲已经出来了,官复原职了。她急急地走了。不过烟

  卷她还是叫人捎给我了,她知道我是个烟鬼——到河西的第一年

  我就学会抽烟啦,一开始学着抽了几支,后来就越抽越凶。每月一

  发工资就往小卖部跑,买烟,不几天钱花光了,就钻床底下找烟头。

  说实在的我什么赖烟都吸过,双鱼——八分钱一盒,熊猫——内蒙

  出的,一毛四,还有一元五角钱一斤的烟叶我也卷着吸,吸得直吐

  黄水,还吸。后来和她好了,她不让我吸那些赖烟,买好的给我吸,

  限制数量,但我总也戒不掉。

  烟卷,我还是说她给我捎烟卷的事吧。第二天上午我就收到

  了她捎来的烟卷。那是一位我们团的女同学捎来的,她是来看病

  的,说是在火车站遇见了王一眉,王一眉叫她捎烟给我。那女同志

  放下烟就去看病了。

  总共捎来了五盒烟,四盒带嘴的兰州,一盒燎原,另外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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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戈壁

  个纸包。纸包里是什么东西呢!我先点着了一支兰州,吸着,再打

  开纸包。

  纸包一打开我就愣住了:一包烟卷头。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了想,跑去找那位女同志,问她:“你在

  哪儿看见王一眉的?”

  “火车站。”

  “在桥湾?”桥湾车站离连队三十里路。

  “不。在玉门镇车站。”

  “昨天晚上?”我又问。

  “今天早上。”

  我:)住了。看我发愣,那女同志又说,她是早上一下火车,看

  见王一眉在站台转悠,看见她,就把那些东西交给她,叫她捎给我。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我明白

  了,她是没钱了:除了火车票钱,她把钱都买了水果、罐头带给我

  了;而火车票钱她又买了烟卷捎给我,她自己困在玉门镇车站了。

  我算了算,五包烟的钱正好是玉门镇到桥湾的火车票钱。

  我跑到火车站去。但是候车室没她的影子,站台上也没有。

  她可能是扒车走了,不知扒的客车还是货车……

  她是扒车走的。两个月后我回到连队,一个和她要好的女孩

  子告诉我:她扒的是货车,运水泥的,车到疏勒河车站停了半天,她

  又换别的车,结果半夜里才到桥湾车站,她赶到连队的时候正是吃

  早饭的时候。

  从那以后我就戒烟了。想起她扒车的事,我就觉得有罪。

  十年啦!从那次分手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写过信给我,我

  也没回信。那年来天津美院进修,我也没去找她。不要误会,不是

  我恨她,生她的气,绝对不是。我是十分感激她的,感激她以一个

  女孩子的真挚的心爱过我,使我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度过了一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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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边沟记事

  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感激她鼓励我坚持绘画并使我画出了《黑戈

  壁》、《西北的荒漠》那些我自己满意的作品。我总是不愿意见她,

  是因为她要求我成为名画家,而我还画得不好,不成熟。

  这次来天津,我还是不想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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