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下火车就遇上了她。我不是说叫你们先走吗?我想和
她说几句话,也就是随便问问情况,就去追你们。可是……一说起
来就走不了啦!我原以为十几年啦,她已经有家庭了,可能早把我
忘了,不忘,也就那么回事了。谁知她还是那样……热情!她不叫
我走,非要我等她八点钟下班,上她家去。我说改日吧,外边还有
人等我,她不于,那么多人看着,她就拉着我的手不叫走。我说去
给你们说一声她都不让。没办法,我只好答应去她家。她把我看
得可严了,接车送车的时候就叫我站在她旁边。我哪好意思那样
呀,跟着个女人在站台上转悠,叫她们一块儿的人看着像什么样
子。我不愿意跟着她走,她以为我累了,叫我到她们工作人员休息
室去——就是天桥下边的小房子——休息。怕我跑了还是怎么
的,她跟工作人员休息室里的一个女同志说:“你给我看着他。”她
去接车。没车进站出站的空隙里就跑来和我说话。当时我觉得太
难为情了:我坐在椅子上,她就站在我身旁,手扶着椅子背,当着好
几个女同志面和我说话,眼睛直勾勾看着我,问我干什么来啦,住
哪儿,在天津待几天。
八点钟下班,我们乘公共汽车去她家。
我原想在路上仔细看看她的,问问她的情况,谁知上了车倒没
法看了,也没法说话。车上人不算多,座位满了,过道空着,只有我
和她站着。本来,我们可以自然随便说话,可是她站在我面前,那
么近地看着我,呼出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弄得我挺别扭。我往后
退了一步,为的是有点距离,她却又靠近一步,依然那样近地看我。
我不得不扭过头去看街道,也不好意思说话了——我怕人们看我
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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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没想到又见面了吧?”她说,又一股气喷到我脸上。
“没……”我总觉得全车的人都在看我们,就公事公办的口气
说,“你爱人在家吗?”
“在家。他上正常班。”
“干什么工作。”
“搞技术的,工厂。”
“怎么样,关系还可以吧?”我刚说完就觉得这话问得不得体,
就好像人家夫妻关系不怎么样似的,我紧忙说,“你们生活挺好
吧?”
“好,还好。”她说,接着又突然问我,“你怎么不把她带来?”
“谁?”
“就是那一位呗。”
“我……哪有呀!”我的脸有点发烧。
“怎么?”
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是惊讶的。扭头一看,可不是吗,她睁
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急忙躲开她的眼睛:
“没有……就是没……有呗。”
不知为什么她不说话了。
看来他们夫妻关系不错。一进门,她就告诉她爱人,我是兵团
时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她爱人一听说:“噢,知道,知道。你不是
说过吗,画家。”接着她爱人就一边倒水一边说:“谢谢你啦,谢谢。
听一眉说你那时总帮助她。”她爱人思维敏捷,谈吐文雅,长得也挺
魁梧潇洒,不像我在河西听说的那样——她调回天津以后我们连
队的人们说:她找了个对象也是高干子弟,长得特矮。我们进门的
时候,她爱人已经做好饭了,没吃,等着她呢。见我去了,就立即又
去忙活,加了两个菜端上来,还有酒。吃饭的时候,她爱人为我夹
菜,也为她夹菜,她在给我斟酒的同时也斟满她爱人的酒杯。
就是在吃饭的时候,我才仔细一些地看了她。饭桌是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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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们坐三角,举起酒杯和放下筷子,我都能看着她。她像是没多大变
化:皮肤还是那么白,她的脸、脖子、眼睛还是那么好看。一到家她
就把工作服脱了,帽子摘了,她的黄黄的头发垂下来,蓬蓬松松,还
是那么光滑发亮,身材像是和从前一样苗条。
说实在的,那天去她家,我挺高兴的。又看见从前的女朋友
啦,还是那么漂亮,动人,她和她爱人又都对我那样热情。
后来,我就觉得不那么对劲了。在火车站,在汽车上她一直那
样直勾勾地看我,叫我都不好意思,说了那么多话,叫我都难以回
答。可是吃着饭吃着饭,我发现她的神情变了。首先是她不再为
我斟酒了,也不给我碗里夹菜了,说话也少了。和她爱人说话,她
依然是那样随便,说着,笑着,对我却不是那样。她不主动地说话
了,我和她说话,她的眼睛也不看着我了,总是盯着碟子;偶尔看一
眼也是匆匆地瞥一眼就滑过去了,那目光也是淡淡的,冷冷的,没
什么表情。她也很少对我笑了,笑一下也就是咧咧嘴,像是做出来
的。
她爱人依然热情地劝我,喝酒,吃菜,并一再地和我谈起绘画,
但是我的情绪低落了。我想,这是怎么啦,我哪儿做错了,有失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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