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是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啦,一股热热的东西涌上喉咙,
又辣又咸,我说,“我也想……你!”
“你?”她睁大了泪水汪汪的眼睛,“真的?”
“嗯。那画,那《黑戈壁》,那《疏勒河上的……》,我都是为你画
的呀!现在画画,不兴题字,要是兴,我就要写上,谨把此画献给我
的……”
“你敢写?”
“敢。我敢。你是不知道呀,这几年,我总是去河西,每年都
去,画戈壁滩,画疏勒河,画草滩……我就是想着你……你……你
说过的话,画出那种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能感觉的东西出来。我
不画别的,就画戈壁,就画草滩,……然后,等我成了画家,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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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画家,就来看你。”
“看我?”
“就是。”
“嗯哼哼……”她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流下来,“看我干什么呀,
你是想刺疼我的心吗!’’
“不是,不是……”我的眼睛湿了,我强忍着不叫泪水流出来。
“我是要感谢你。这么些年啦,画画,真难呀,我坚持下来了,全都
是因为你呀!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那时候和我好,要不是你那样说
过,我真没有决心坚持下来;可能我会像其他人一样,随便找个姑
娘,结婚,生孩子,过日子,砍柴禾和拣牛粪。那样,我还会画画吗?
有今天吗?连将来都没有……只是,我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
啦。”
“这还……快吗?嗯哼哼……”
“快。我曾经想: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一辈子也成不
了画家。”
“那就一辈子也见不着了?嗯哼……”
“这不见着了吗?”我笑了一下。
“这是意外的。”
“嗯,是意外……”
“没想到吗?”
“没……不,不不,也想到了。”
“不是我叫你,你……”
“我会来找你的,就是……可能要晚些。”
“知道我在哪吗?”
“知道。你写过信嘛。”
“怎么不回信?”
“我把地址弄……丢啦……”
我突然发现,她的话把我绕进去了。我的脸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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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唉,你呀……”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抹着眼泪。我听出来了,
她是在责备我。沉默一会儿,她才说:“别不好意思啦,不想来就说
不想来吧,别遮护啦……”
“不,不不……”我红着脸说。
但是她不理会我,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没想到还能见着
你,你还会来看我。那天在车站上看见你,我也有点不相信,我问
自己:‘这是你吗?’你走去的时候我没敢认,怕认错了。等你走过
去了,上天桥了,我又不甘心,我想要是你呢,就喊了一声。”
“你喊第一声我就听出来了,是你。”
“那你还走。”
“没看见你嘛,我当是听错了。十年啦!”
“可不是吗,整整十年了,我都老啦。”
“不老,你不老。”
“老啦,都成了老太太啦。”
“不老,真不老嘛。就是脸上有了几条褶子……哈哈!”
“嘿嘿……”她也乐了,抹着眼角的泪水,“老啦,我知道我老
啦,时间过得真快。喂,我问你:以后还来吗,我成了老太太,你还
来看我吗?”
“来。”
“真的?”
“真的。死,就是到死,还能忘了你吗?”
这真是十年来最最美好的一天——说实在的,作品获奖的时
候我都没有过这么美好的感受。后来,她不抹眼泪了,我也不难受
了,我们又谈起别的。一会儿谈起疏勒河:我们想起这时候正是疏
勒河发大水的季节,河面宽宽的,水有点浑,河面上漂着树叶儿,草
棍儿,羊粪蛋儿。一会儿谈起戈壁滩:今年雨水多,我们就想像那
里戈壁一定比往年绿,碱蓬和蒿草长得比往年茂盛。一会儿谈起
胡杨林:胡杨树长得真是怪,幼树的叶子是柳叶形的,长条;大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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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变成梧桐树叶子样的,多角;而到了老年呢,又成了杏树叶形的,圆
圆的,心形。我们还谈起了那陷入地下的古道,烽火台,草滩,芨芨
草,脉络清晰的祁连山,还谈起了吃窝窝头,刮大风,连里的人,连
长呀,指导员呀,留在河西的知青,回到城市的朋友……我们一会
儿说这个,一会儿又想起那个,一会儿说得很热烈,笑,争,一会儿
又都什么也不说,沉默或叹息。说话或者沉默,有时她看我一眼,
有时我看她一眼,俩人的眼睛相遇了,就互相看着,然后就同时垂
下头去,看着脚尖,或者扭头看着墙壁。我们沉浸在一种美好的、
珍贵的、从来没有过的回忆之中。痛苦和欢乐,甜蜜和酸楚,爱和
恨,各种各样的滋味从我的心头流过……我真希望这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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