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号伊丽莎白西装店。店铺的门面不是很辉煌,但却庄重大方。
我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伊丽莎白这几个字我好像很熟悉。
我站住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近三十年前,在明水的山水沟
里,一位上海女人去探视丈夫时对我讲过,她家公私合营前有一家
西装店,店名叫伊丽莎白。她还说她家就住在店后的一幢小楼房
里。那女人拿过我的一条毛毯,用于包裹丈夫的遗骨。
心头突发的一阵兴奋,我走进了西装店。我并没有要回毛毯
的念头,我是想,既然走到门口了,进去问问,如果能见到那位女
人,喝杯水,叙叙旧,不是很好吗?
店铺不是很大,但生意很火,顾客拥挤。我思考了一下,走近
一位年纪大一点的营业员,——实际他也就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
样子——耐心地等他应付完几个顾客,才说,请问师傅,你们这个
服装店最早的老板是不是姓顾?营业员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说,
什么老板?我们店是国营企业,不是个体经营。我说,不,不是这
个意思,我是说最早——就是五十年代刚解放的时候,这个西装店
的老板是不是姓顾?他的眼睛显出惊讶的神色,你问这干吗?公
私合营的事我哪里晓得呀?我说你们这儿有没有岁数大点的人,
了解这个西装店历史的人?他思考一下说,你到楼上去问问我们
的会计,他可能知道。
按着他的指点,我从店堂的过道上到二楼,在一间狭小的房子
里,找到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同志。当他明白了我的来意之后,明确
地告诉我,这个店公私合营时期的老板不姓顾,而是姓朱。我说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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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女人
么会不姓顾呢,老板的女儿告诉我,她家的西装店就叫伊丽莎白,
难道上海还有另一家伊丽莎白西装店吗?老同志肯定地说,不会
的不会的。E海没有第二家伊丽莎白西装店。我在上海的私营和
国营服装店工作了一辈子,有多少家老字号服装店是很清楚的。
看他回答得很肯定,我便说,那是我的记忆出差错了吗?老同志,
我再问你个问题,你们的店后边是不是有幢小洋楼?那位女同志
告诉过我,她家的店后边有一幢二层的小洋楼,她家就住在那栋小
洋楼上。老同志摇着头说,没有没有,我们这个店后边从来没有过
小洋楼。我说是不是有过,后来拆掉了?他还是摇头:我不是说了
吗,从来就没有过。我在这儿工作了二十多年,后边都是大楼房,
是解放前盖的,没有过二层的……他说着说着突然停止了摇头,改
变腔调说,哎呀,你要找的莫不是南京路上的维多利亚西装店,那
儿的老板最早是姓顾来的,公私合营后换7新经理。我说,是吗?
他的老板是姓顾吗?你能肯定吗?他说肯定,我一点都没记错。
我疑惑了,说,可我的印象里是伊丽莎白西装店呀。他坚定地说,
不对,就叫维多利亚,是你记错了。维多利亚后边是有一座小洋
楼,现在还有。我迟疑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她亲口对我说的,她
家的店名叫伊丽莎白,是英国女王的名字。但老同志又说,没错,
我说的没错,你要找姓顾的,就到维多利亚去找吧。是你记错了,
维多利亚,伊丽莎白,都是英国女王,你把维多利亚和伊丽莎白搞
混了。时间久了,记忆容易出错误。
我被老同志说服了,承认是记忆力出了毛病。老同志热情地
把我送出西装店,站在人行道上指给我去什么地方坐几路车可以
去维多利亚西装店。我谢过他。
但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了一截,我就突然决定不去找那
位姓顾的女人了。我是这样想的:挺费事地找了去,如果顾家不住
那儿了,不是徒劳一场吗?就是顾家还住在那儿,但那女人倘若已
经搬走了抑或不在人世了,不也很扫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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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夹 农
夹农是一个人的名字。他妈叫李怀珠,是个右派,1958年的
冬季在农场劳教时生下他。你觉得这个名字古怪吗?一点也不古
怪。有些人叫延生,说明他是在延安出生的;有些人在北京出生,
叫京生;我还遇到个叫津津的姑娘,是天津市人。李怀珠是在夹边
沟农场生下那孩子的,就叫他夹农。这些年我老了,七十岁了,我
经常回忆起年轻时候的美好的和艰辛的生活,想起在夹边沟生活
过的日子,想起夹边沟的姐妹们来。一想起夹边沟的姐妹们就又
想起夹农来,因为那一段时间围绕着夹农发生了许多难忘的事。
我是1958年3月划为右派分子的。我原在省公安厅工作,丈
夫也在公安厅。我是张掖人,家庭出身是小土地出租,也就是农村
的一个小地主,家里有二十几亩水浇地。1947年我从张掖师范毕
业。以我自己的想法,师范毕业了,就在张掖县当个小学教师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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