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农场党委书记原先是陇东一个地区的法院院长。有一天他正
和别人下象棋,手下的=F部拿来一份文件叫他划圈圈,说省高院已
经批准了前些天报上去的关于儿个犯人的审判决定,那个人枪毙,
那个人劳改。他拿过文件划了圈之后接着下棋,结果一个判了劳
改的人被处决了,判了处决的人被送去劳改了。为此免了他的院
长职务,后来又调到夹边沟农场当书记来了。
过了几天,我、那秀云和其他六七个人就被夹边沟农场的马车
送到酒泉城郊农场去了。城郊农场是个劳改农场,一个右派医生
给我们讲_r几天医学知识。学习期问我们听说酒泉劳改分局医院
要我们去当卫生员,可是学习结束之后,劳改医院把张湘淑、杜可
等四五个人要走了,嫌毛应星、李怀珠、那秀云和我岁数大,把我们
四个人送到了高台县境内的高台农场。高台农场,是个劳改农场,
还有一部分刑满就业人员。
在高台农场,毛应星和李怀珠种菜,我和那秀云当统计员,以
刑满就业者对待我们。每月发三十元钱的工资。
真是因祸得福呀!我们离开夹边沟农场不久,夹边沟农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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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口粮就减少到二t斤,每天都有人饿死。更为甚者是到了六零年
九月,劳教分子们调往高台县境内离着高台农场仅十多公里的明
水乡组建新农场,口粮减到了十四斤,还没有房子住。劳教分子饥
寒交迫,死亡过半。在高台农场的一年多,李怀珠也是饿得饥肠辘
辘形销骨立;夹农饿得剩下了一把骨头,就像他刚出生时一样弱。
原因是1960年的冬天高台农场的劳改犯和就业人员也挨饿了,而
李怀珠还要从自己和孩子原本就不够吃的口粮里节约出一部分粮
食支援在明水农场的丈夫毕可成。
她每月都给丈夫送一次粮食。
我永远也忘不了1960年12月13日那一天。那天早晨七点
半钟,我吃过了早饭正要去办公室上班,李怀珠抱着夹农来到我的
宿舍说要去看看毕可成,送几斤粮食去,叫我给她看着夹农。我说
你放下吧,放下你走吧。我在上班时候每过一两个小时就跑回来
看看夹农。夹农这时刚刚两岁零一个月,但是那孩子很听话,已经
习惯了母亲上班后自己玩的日子。你只要给他一张旧报纸,他就
翻过来翻过去玩,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又展平。到最后他再把报纸
撕掉。他撕报纸的时候要是没人管,便会把一张报纸撕成一堆指
甲大小的碎片,就像是碎纸机粉碎的一样,很专心地撕呀撕呀,不
哭也不闹。但是这天不知什么原因,十点多钟,我第二次回房子看
他的时候,他竞哇哇哭个不止,喊着要找妈妈。没办法,我只好不
上班了,就待在宿舍里哄他玩。中午吃过了饭他睡着了,我又去』二
班。后来一个就业人员跑来喊我,说听见我房子里夹农哭,她进去
哄怎么也哄不住。我又跑回去看他,告诉他妈妈去看爸爸r,一会
儿就回来,但这会儿我却怎么也哄不乖他。他总是哭,抱着也不
行,哭呀哭呀。时间已经是黄昏了,我觉得该是李怀珠回来的时间
了,便抱着夹农走到场部外边的路上去迎她。我抱着夹农在通往
明水农场的路上站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李怀珠从南华镇方向走
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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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农
往常,李怀珠一看见夹农马上就跑过来抱住,亲着叫着:我的
儿子想死妈妈了,想死妈妈了。可是这天她看见我抱着夹农站着,
仍然慢慢腾腾地走路,像是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到了跟前,孩子张
开双手喊她:妈妈抱,妈妈抱。她竟一声也不应,冷漠地接过孩子
往回走。她跟我也不说话。我看见她的脸色不好看,认为她走累
了,就什么也没说,跟她并排往回走。走了一截我才问,老毕那边
的情况怎么样?她站住了,扭过脸来看我,眼睛有点发红,嘴咧了
一下——凄然一笑:
他死掉了。
我吃了一惊,心猛地一沉,眼睛就湿了。但是我没再说话,怕
一说话她哭起来。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回到宿舍。走着路我在
想,她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悲痛,一进房子定会号啕大哭起来。可
是回到宿舍她一声也没哭,也没流泪。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很平
静地说,和以前一样,今早我去了,直接找到他住的窑洞。我原打
算把粮食放下坐一会儿就往回走,可是到了窑洞,人们说他死了,
已经死r一个星期了。我问埋在哪儿了,都说不知道,不是他们埋
的。后来找到一个掩埋组的人,领我去找坟墓。他把我领到明水
北面的沙窝子里,找到了老毕。风把沙子刮走了,人露出来了..那
人帮我挖了个深点的坑,又埋上了,做了个记号,我就回来了。
她说她把带去的粮食给了那个掩埋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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