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我有车票吗?我说我买了车票。我装出掏车票的样子来,这
个口袋摸摸,那个口袋摸摸。我穿的是一件小棉袄,外边套了一件
华达呢的中山装,是我存着没穿过的新制服。我的样子并不像一
个逃犯的样子,并且由于逃跑前收拾过头发刮过脸,所以尽管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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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掏出车票来,但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客气的,他把我叫到了乘务员
室,没再说什么就关上门出去了。我在心理上觉得已经离开劳教
农场了,有所宽心,再说经过这么一番剧烈的折腾,我虚弱的身体
已经累垮了,他一走我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睡了一会儿,突然我
的脑门上一疼,我醒了,看见面前站着一名乘警。是因为身体太虚
弱太疲惫了,虽然面前站了一位警察,但我的眼皮睁不开,又沉重
地合上了。结果是我的脑门又疼了一下,而且比第一次疼得厉害。
我再次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那警察笑着说,嘿,你还睡得挺香呀!
醒一醒,醒一醒!说着话,那警察又在我的前额上弹了个脑嘣儿。
我赶紧坐起来,接着又站起来。这时我清醒了,知道遇到麻烦了。
但我嘴里咕噜着说出一句话来,显示出我不怕他对他毫不在意的
意思。
做啥呀,你把我打疼厂?
那警察似是一怔,但又笑r说,打疼l厂?你还觉着疼呀?我还
当你没醒呢。喂,车票呢,拿出来看看.
我知道骗不过他的,就说,车票,哪还有钱买车票?我两天没
吃饭r,你们要有吃的,先给我点吃的吧。
警察眨巴着眼睛看我片刻.说,你是干什么n。.
我回答,我是陕西扶风县委组织部的秘书,到明水农场搞外调
的,.
有江件吗?
证件?什么证件?我在来明水的路上连挎包一起叫贼偷了,
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饿了两天_『。
那警察将信将疑,又停顿了片刻,才又问我叫什么名字,还问
扶风县的县长是谁,县委书记叫什么名字。这一切我都对答如流。
当然了,我的姓名是假的,除此之外,县长县委书记都是真的,因为
前几天扶凤县的一位干部来看望他的在明水劳教的右派亲戚,说
话时我听下了,且都烂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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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那位警察问了几句,看问不出什么破绽来,——可能他也不清
楚扶凤县在哪里,县长县委书记叫什么——但他对我的疑虑并没
消除,说,叫贼偷了你就该给县上发电报嘛,怎么半夜里扒车?
我说,好我的警察同志,你知道明水农场是干啥的吗?那是劳
教农场,饭都吃不上了,饿死人,我还能在那里坐着等汇款吗?我
跟他说话,口气很随便,叫他觉不出我有什么慌张和胆怯。这一来
他不好再说什么了,跟我说话的口气也变了,说,不管怎么说,你不
买车票是不行的。你先到车厢里坐着去吧,到了张掖就下车。前
边是临泽,小站,你下了车不方便。到张掖下车,你去张掖地委请
他们帮你解决一下吧。你总不能饿着肚子回陕西去吧?
我知道,硬赖着坐车不符合我的“身份”,会露出破绽来,便顺
水推舟说,那好那好,我计划就是在张掖下车的,到张掖县委去请
他们帮助解决一下我的困难……
到目前为止,我的逃跑还是很顺利的,我认为自己骗过了乘
警。可是车到张掖火车站,他把十几名无票乘客撵了过来,叫他们
和我一起下了车。下了车我想独自走开,再混上车去,但却被他喝
住了。他和车站上的一位警察说了几句话,那位警察就很严厉地
对我们十几个人吼道,过来过来,到这边来!我还想像在列车上一
样对这位警察讲些我早就编好的瞎话,但这位警察连听都不听,大
声喝道,走!往前走!这边!
没有办法,我只好跟着那群人走,进了一座黑乎乎的院子。
进了院子我就发现坏事了:院子里黑压压都是人,有站着的有
坐着的,有些人叽叽喳喳说话,有四川口音有河南口音,而且我们
的身后还有人被赶进来。一间大房子亮着灯,那位警察叫我们往
那间房子走,说是叫我们登记。走到门口,我看见房间中央放了两
张桌子,坐着两名警察。我在心里立即做出决定不能登记:这是个
收容所。1958年的春天,还没有宣布我为极右分子送夹边沟农场
劳动教养之前我就听人说,公安局派出所把外地流窜来兰的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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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游民送进收容所,集体押上火车送往河西走廊的赤金农场、蘑菇滩
农场强制劳动,每月发二十四元工资。我可是不能脱离虎口又进
狼窝。
那位警察把我们领到房门口叫大家排好队就又走了。我正好
排在最后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我找个机会就离开队列混进院子
里的人群里。我在人群里走了走,搞清楚这些人都是从河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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