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人抓住,我就这样威胁他。他还真害怕,小声央求我说,别喊
别喊,你给我四块吧。我说就三块,多一块也不行。他只好同意
了。哎呀,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啥事都能做出来——我把票贩
子坑了一下!
第二天我就到绥德了。到绥德我就更困难了,身上只剩下四
元钱了,可是前边还有一百三十里路要走,——不通汽车——要吃
饭,要住店。再困难也得走呀,这天夜里我住宿在一家大车店里,
花了一元钱,早晨起来连早饭都没敢吃就上了路。
出了绥德走了五六里路,我是又饿又累,有点走不动了。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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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迎面走来了一个老汉。看老汉的样子也是赶了夜路的,头上用一
块布包得严严的,只露着两只眼睛,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毛褡裢,
露出糜子面的馍馍。老汉看出我是个走远路的人,就迎上来说,哎
呀,你是不是昨天从延安来的汽车上下来的人?我说是的。他说,
昨天晚上汽车站给我们乡上打电话,说我的儿子从延安坐车过来,
在绥德汽车站饿倒了,你看见没有?我说看见了,有一堆人在汽车
站上围着看,有个从青海来的小伙子倒在路上走不动了。你的儿
子是不是在青海工作?老汉说就是,他还活着吗?我说还活着。
听说活着,老汉立即数落起我来了:哎呀,你们这些在外头工作的
人,心怎那么狠呀,到家门口了,看见人饿倒了,就给上些吃的嘛,
救人一命嘛……我说,老大爷,你不要埋怨我,我的情况还没有你
的儿子好。你可以背了甜馍馍去看他,我前边还有一百三十里路
要走。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就没有一颗粮食沾过牙。老汉听说我
是饿着肚子赶路,立即就放下褡裢,拿出六七个糜面馍馍往我的怀
里塞,那个热情呀!然后就匆匆告别往绥德城里去了。
我就是靠着老汉给的那几个馍馍充饥,走了四天,整整走了四
天,回到r我的老家——佳县高钟家洼村。我先在叔叔家住了一
个月,调养身体,等身体好一点后才回到自家的家里,打开生了锈
的锁子……整整休息了一个冬天,天气热起来了,身体也缓过来一
些了,我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
以后的事明天我们再谈吧,你看天都快黑了。高吉义先生讲
完了他逃离夹边沟农场的故事。我说,好吧,明天谈就明天谈吧。
我扭头看了看门外,有几家花店的老板正在把一盆盆鲜花抱进房
子,似乎是准备收摊了,但是我的采访意犹未尽,我又说,高先生,
你的逃跑的故事讲得的确生动、翔实,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那天从明水的山水沟逃跑就没有人发现吗?没有人追你吗?
高先生说,这个……
见他沉吟,我又说:据我了解,大凡从明水逃跑的人都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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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明水河车站上火车,因为那儿离场部太近,管教人员很轻易就追捕
回来。
他还是沉吟不语。
我又问,你跑回佳县老家之后,你家乡的公安局没来拘捕你
吗?我访问过的逃跑成功了的人,大都是流落他乡不敢回家或者
回老家,凡是跑回城市和乡下老家的,基本都被当地公安机关拘捕
送回去了,因为一旦发现谁逃跑了,夹边沟农场就向他的原工作单
位或老家所在地的公安机关发函,要求协助捉拿,或者直接派人去
他家追捕……
高先生终于说话了:张记者,你问得好,问得好呀!我那天逃
离山水沟,农场是派人追了的……
没捉到你,因为你藏得好?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张记者,这件事我原本是不想告诉你
的,因为这又是一件我一辈子也没想通的事,我不知道我是做错了
还是没做错。它比牛天德的事更加折磨我的心灵,使我寝食不安,
经常在噩梦中惊醒……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说,好吧,我今天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吧:那天晚上的逃
跑,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我们是两个人一起逃跑的。
两个人?我惊讶极了。
他说,是的,两个人……你听我从头说。在夹边沟的木工组,
我是元老,但是,这并不是说我的技术最好。技术最好的是我的师
傅骆宏远。骆宏远是白银公司的木匠。其实他原本不是木匠,而
是土木建筑行业的工程师,三十年代清华大学毕业,解放前就是工
程师。解放后他在东北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因为解放前参加过
国民党,五十年代初内部肃反后就不叫他当工程师了,下放当了工
人,木匠。五十年代国家建设大西北,把他调到白银有色金属公司
工作。1958年的秋季,白银公司在反右斗争中老账新算,给他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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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亡
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送到夹边沟劳动教养。作为工程师,他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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