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作为木工,在我们的木工组,他的技术比兰
州大庆木器厂的七级木工魏立之的手艺还高。魏立之是真正的工
人,因为说反动话戴了个坏分子的帽子送来劳动教养的。魏立之
手艺特别好,在我们七八个木工里是第一把手,活做得好,但是不
识字,不认识图纸。骆宏远没有七级木工的级别,可是魏立之能干
的活他都能干,学问大,能识图纸,还能设计和绘图。那时候的河
西走廊,包括夹边沟农场,马拉的大车都是大轱辘车;木头轱辘,轱
辘比车帮还高,马套在车辕里,车辕往下倾斜,叫人看着就不舒服,
更不要说马拉着不舒服了。骆宏远到木工组之后,他就提出了把
大轱辘车改进一下的意见。经过管教人员批准之后,他把车轱辘
缩小了。马车轱辘九网十八条,他设计的轱辘小了,但仍然是九网
十八条。九网十八条你懂吧?就是九块弯曲的木头盘成一个圆的
车轮,十八根木头的辐条支撑,中问是车轴。你可不要小看车轱辘
缩小这件事,那可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整个车型,各个部件都要
变,而且变的系数都不同——真是很复杂的事。但是骆宏远把图
纸画出来了,大家按他的图纸做各个部件,安装起来后既漂亮又好
用。夹边沟的右派们赶着我们自制的马车去酒泉县拉粪,人们都
围着看。
我为什么把骆宏远叫师傅呢?自从进了夹边沟,我就想这辈
子完了,就是将来把我释放了,也不可能再叫我当医生了,再说,一
个右派帽子把我也搞伤心了,我就下定了决心:将来就是再叫我当
干部我也不当,我就当个工人去,凭力气吃饭,凭本事吃饭。前车
之覆后车之鉴,干脆不当医生不当干部了,你再能斗我个右派吗?
我下决心要学个木匠,做个手艺人。于是,我在木工组里经过选
择,选了骆宏远当我的师傅。我还给他磕了头,正式拜他当师傅。
事实说明我当时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我跑回陕北老家不久就跑
出去搞副业,给生产队挣钱给自己挣钱,文化大革命中农村要斗
·95·
夹边沟记事
我,我就又一次逃跑,在外边漂泊、揽活,把我的全家——女人和孩
子——都接出去……在那动荡、激烈阶级斗争的时代里能生存下
来,全都依靠了在夹边沟木工组学下的那点手艺,仰仗了我的师傅
教给我的识图绘图的知识。
昨天我跟你讲了,在木工组我和牛天德的关系好,就像他说的
像亲兄弟,亲如手足,这是事实,但和我关系最好的,真正好的,还
是我的师傅骆宏远。我和骆宏远简直就亲如父子。古人说,一日
为师终生为父嘛。他每做一件活都要教给我做活的技术,不做活
的时问又教我土木建筑方面的理论知识。我呢,给他洗衣裳,拆洗
被褥,搞来什么吃的食物,总要先给他一点吃。他是个木匠,但他
有知识分子的高贵的人格,从来不去偷不去要,所以就总是挨饿。
还有,他是从东北支援大西北建设,和其他的白银公司的干部工人
一样,是只身来到白银市的,家属孩子还都在东北,所以他在夹边
沟劳教,生活上没有人接济他:家里人可能不了解劳教生活的艰
难,也是因为路途遥远,来看望他或者送点吃的穿的不容易,所以
他在夹边沟的处境就最艰难。我就尽可能地帮助他吃上点喝上
点。有过这么一件事,有一次养兔场的人来叫我去给他们修篱笆
墙。你知道吧,夹边沟农场场部的对面有两座不高的土岗子,不
高,北边的那座一二十公尺高,南端的也就七八公尺高。不知为什
么,劳教分子们把这两座土岗叫卧龙岗。因为南面的这座岗子小,
农场就把它用篱笆围起来养兔子,叫兔子们在土岗上打洞做窝。
那天我去修篱笆,也怪了,有几只兔子好像是没见过人,稀罕人,总
往我跟前跑,蹲在旁边看我。我看看周围没人,就趁兔子不怕我的
机会,用木尺打死了两只兔子。兔子好打得很,只要瞄准它的鼻
梁,轻轻一打,它就扑噜一下翻倒了。我就把兔子装在工具箱里神
不知鬼不觉背回来了,放在木工房的木头板子下边,想找个机会把
它煮着吃了。还真是巧得很,天赐良机,就在我打死兔子的第二
天,农场叫各队派一些人去打柴,给伙房烧饭烧水用。我们木工组
·96·
逃亡
要出两个人。打柴是在农场北边的沙漠里,木工组的人都不愿去,
每次都是组长派,派年轻人去。那天我不等组长派就主动要求我
和我的师傅去打柴。师傅不愿去,那是冬天,沙漠上西北风刮得冷
彻肌骨,打柴不如在木工房干活舒服。于是我又是跺脚又是使眼
色叫他不要反对我的提议。最终组长派定了,就是他和我去打柴。
52书库推荐浏览: 杨显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