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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了!回头往东走吧,他又下不了决心——要是住处还在西边的话,
不就背道而驰了吗?后来他还是接着往西走,他想再走一截试试,
若是还找不到就往回折。结果还没走上半里路,就被一个什么东
西绊了一跤。坐起来观察,是个小小的土堆。他更糊涂了:这是怎
么回事,谁会在这种地方垒起个土堆来?在土堆旁转来转去,察
看,思考。良久,他猛地恍然大悟:这不是那个烫死的右派墓吗?
又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住处进了泥房。段组长醒着,问了一声:
回来啦?怎么这么长时间?他回答:迷路了,在野地里转了半夜。
段组长问,搞到什么没有?他没说话,掏了六个苞谷棒子塞进段组
长的被窝,然后摸到墙角上自己的铺位,摸着黑开了木箱,把苞谷
一个个放进去。锁好。总共是四十二个棒子,段组长六个,锁起来
三十二个,留下四个在外头,他钻进被窝,盖住头,慢慢地享用。苞
谷的湿润的奶汁在他的咀嚼下渗了出来,甜丝丝的,那个香呀!
翌日晨起床,吃完了半盆末糊汤,俞兆远想好好睡一天,他大
胯处的骨头昨晚上扭了一下,疼得厉害。可是罗股长吹哨子把人
都集合起来训话,说,供应的粮食就是那几嘴,就是啥活也不于,也
搪不住俄呀。你们躺下不动能行吗?今天都进山去,都跟我进山
去,找吃的!我跟这里的老百姓打问过,他们说山沟里有一种黄药
子是能当饭吃的。今天我们挖黄药子去。听说进山,俞兆远飞快
地进屋,从木箱里拿出四个苞谷棒子塞进怀里,然后提着铁锨上
路。他走得飞快,翻过铁路走进山谷的时候,已经把其他人甩开了
二里多路。他是有意走这么快的,他想跑到大家前头,挤出时间,
躲开人们的眼睛,烧几个苞谷吃。他一路走一路拾柴,进了山谷就
拐进一道山沟点着火烧苞谷。他用大火烧,把苞谷皮烧焦了,然后
剥掉皮啃苞谷。烧熟了的苞谷更香,啃完一个又啃一个,不一会儿
就把四个苞谷吃完了。吃完了苞谷他又想苞谷芯子怎么办,——
可不能叫罗股长看见,那是个严厉的家伙,知道了他偷苞谷,非扇
他嘴巴不可——想来想去,就在离火堆不远处挖了个坑,把芯子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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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
了,并在上边撒了泡尿。这时后边的人走过来了,蹲在火堆旁烤
火。有的人也在他埋苞谷芯子的地方撒尿,还问,你挖着黄药子了
吗?他回答,挖着个球!
不过,后来他专心挖黄药子还真挖到了两个。点上火烧熟,掰
开,里面是黄面面子,像烧熟了的红薯。大家掰着尝了尝,有点苦
味。
过两天他又去了一次小泥房,且是白天去的。他的目的是踏
勘一下,看还有什么可偷的东西。可是去了一看,苞谷不见了,那
两个二劳改也不见了,房门上了锁。他扒着窗户往里看看,空荡荡
只有一面土炕。这一趟也没白来,找到了一块没有成熟的落花生。
他没见过落花生,但他看见了小小的秧子,挖出来又看见根上带着
几个白蛋蛋,放进嘴里一咬,是甜丝丝的水泡泡。他读过一位作家
写落花生的文章,因此他断定,这是二劳改们试种的落花生,没有
成熟。他大嚼了一通水泡泡。回住处时还抱了一捆花生秧子,煮
着吃叶子。有人问他吃的什么,他回答菜叶子。
经过侦察,他知道这附近的确没什么吃食可偷,于是就很节约
地吃那些偷来的苞谷,一天吃一个棒子,细水长流。实在饿得招架
不住了,就去那块地挖些落花生秧子回来煮着吃。
他们这些人在林泽的荒滩上又住了一个多月,时值十一月中
旬,祁连山下的这片荒滩已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并且饿死了十几个
人。再住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场领导就派拖拉机拉他们回农场去
了。
在挖渠工地他们听到消息,夹边沟的人差不多都挪到明水来
了,他们也都急着想回去,心想场部的条件会好一些。不料回到明
水下了拖车,他们的心刷的一下就掉进了冰窟窿。
明水农场比夹边沟相差甚远!
夹边沟农场虽然地处巴丹吉林沙漠,但是有农业大队的大杂
院,有基建大队的四合院,还有场部的办公室和机关干部们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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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房,还有农田还有水渠!这里却是光秃秃的一片旱滩,一千多名右
派穴居在山洪冲出的两道山水沟里的地窝子和窑洞里。站在沟沿
上往下看,地窝子大小不一,窑洞口挂着草帘子或是破棉絮遮挡风
寒,景致如同50万年前黄河流域一处猿人部落的聚居地。惟一体
现现代人类文明的标志是东边一条山水沟南端的高地上有几块长
着糜谷的庄稼地,两间附近农民种撞田①住的土屋,三四间新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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