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芨芨草房。有人告知,那是场部和伙房。伙房旁有一口新挖的
井。
此处被称为明水农场,是因为在东边二三里处有一条百多公
尺宽的明水河。明水河徒有虚名:河道干涸了,只有下游的河坝里
积蓄了一些雨季流下来的洪水。
更叫人心寒的是迁来这里的人们十之二三已经饿死,山水沟
两边的荒滩和北边的河坝里到处是新起的坟冢。活着的人们也都
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半数人已经躺倒,能活动的人们在中午时分
挪出洞穴在阳洼地上或坐或卧晒太阳。人们去伙房打饭的力量都
没有了,开饭时炊事员提着桶往地窝子和窑洞送饭,给每个人抖抖
索索举起的饭盒里舀上半马勺末糊汤。每天的定量是半斤豆面。
从工地上下来的一百多人被安置在西沟的十几孔窑洞里。西
沟比东沟深,窑洞也大一些,一窑住四五个人,大的几孔能住十几
二十人。据人们讲,在他们到来之前,领导把这些窑洞的人合并到
减员较多的其他窑洞去了。那些窑洞的不少人此时在沟外的荒滩
上长眠不醒。
右派分子们静静地生活着。他们平静地等候着最后时刻的到
来。只有极少数不安宁分子采取了特殊的生存之道:逃跑。
俞兆远没有逃跑。父母在他的少年时代就把全家赖以生存的
土地典出去,送他去上学,指望他给家庭带来荣耀。他跑回去父亲
①河西走廊干旱少雨,耕地均为水田,在没有水源的地方开垦的土地叫撞田,因
为天下雨才有收获,无雨则无收成,有撞大运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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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
一定会背过气去。至于回兰州的家,他想都没敢想:五尺汉子,如
何藏身?他想,不逃跑,但要活下去!
于是,当大家躺在窑洞里喝末糊汤时,他拖着疲惫的双腿把明
水农场的沟沟坎坎丈量了一遍。他的“丈量”是卓有成效的。东西
两条沟之间有一块收获过的萝卜地,地边上有间类似瓜棚的小屋,
门口堆着许多萝卜缨子。这是伙房的财产,——可能是农场花钱
把全部萝卜买下来了——有时候劳教分子吃的末糊汤里放一些萝
卜缨子。瓜棚里住着一个姓周的二劳改,负责看守这堆萝卜缨子。
白天偷萝卜缨子是不可能的,瓜棚的门开着,那个二劳改就坐在门
口晒太阳,打盹。夜里,有一盏风灯放在窗台上,窗子没有窗户扇,
灯光正好投在萝卜缨子上。二劳改穿着厚厚的衣裳在炕上坐着,
眼睛从窗户往外看,过上十分八分钟还走出来转一圈,手里拿个木
棍。经过多次的侦察,俞兆远决定夜里去偷。他从很远的地方绕
过去,贴山墙站着。等二劳改巡逻完进屋,他就四肢着地爬到窗户
跟前。窗台把灯光挡住了一部分,窗外有一片短短的黑影;有一截
黑影正好落在萝卜缨子上。他借着影子的掩护,很快地装了一袋
子萝卜樱子。就三两分钟的时间,他已从黑影子下边退了出来,抱
着口袋跑回窑洞去。他们窑洞住四个人,四个人搜集些茅草点火,
煮着吃了三天。
三天后他又去偷,刚刚装了半袋子,姓周的二劳改从他身旁的
田埂后边扑上来,狠狠打了他两棍子。二劳改说,狗日的,我等你
三天喽!
他拖着一条被打瘸了的腿回到窑洞。他再也不去偷萝卜缨子
了。他知道,二劳改谋到一个好差事也不容易,他们对工作尽心尽
力是很正常的。等腿好点了,他就把目标转向了糜子地。在他们
住的山水沟南端,也就是场部的南边,有一大片糜子地。他也不知
道为什么,已近十一月下旬,那片糜子还长在地里,是种地的农民
被征集去搞水利了?还是种撞田的生产队不看重这片糜子?但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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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怪的是有几个妇女看守着庄稼地,住在一间“瓜棚”里,时不时出来
巡视。俞兆远和扬乃康合伙来偷糜子,到了糜子地附近,在田野上
趴着。由俞兆远学狼嚎,一声扯一声的“狼”嚎声中,巡逻的妇女们
都回到“瓜棚”去了。这时,他和扬乃康钻进糜子地,把糜子捋进口
袋。俞兆远捋上几把糜子,停下来学两声狼嚎,然后再捋。捋满r
口袋,两个人仍然学着狼嚎跑走了。糜子可是好东西,他们舍不得
给别人吃,回去后把糜子埋在窑洞附近的崖坎下边。但是,第二天
夜晚他们去吃糜子,发现埋下的糜子不翼而飞了。他们判断糜子
被人偷了。——有些右派专门在窑洞附近或者崖坎下边寻找别人
埋藏的食品。于是,他们第二次偷来糜子以后就往北走,走到山水
沟北边的河坝里,埋在死者的坟头上,做好记号。每天夜里,他和
扬乃康来这儿炒着糜子吃,或者生吃。生糜子嚼起来也很香,还有
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只是嚼碎了的糜子皮爱粘舌头,粘在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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