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部长的到来有关,但是我们还是回到董坚毅的故事上来吧。大
约是董坚毅死后五六天的一个下午,他的女人到了明水。她是从
高台火车站下火车,东打听西打听来到明水乡的山水沟的。她问
董坚毅住在哪儿,有人把她支到了我们的窑洞。
我的铺靠近门口,我首先听见有人喊董坚毅。这声音是陌生
的,似乎是个女人。我就问了一声谁找董坚毅。
我,是我找董坚毅。
蓦地一惊,我明白她是谁了。我慌慌地站起,一时间竟然忘了
窑洞的高度,头撞在洞顶的硬土上。但我顾不得疼痛,低声对窑洞
里的右派们喊了一声老董的爱人来了,然后才对洞口说,哦,哦,你
是……进来吧。
窑洞里像是刮起一阵旋风,躺着的人急忙坐起,有的穿衣裳,
有的拉被子,一片乱纷纷的塞率声中,洞口的革帘子被人掀开了,
一个女人从台阶上爬上来,进了窑洞。她的头也在顶壁上碰了一
下,她扭着脸看我,躬着腰说,我是从上海来的,叫顾晓云。我是来
看董坚毅的,他是住这儿吗?
是,是,住这儿,住这儿,可这阵……
说实在话,这些天我就没想过她来了怎么和她说话。我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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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女人
以为董坚毅死去六七天了,她一定是接到农场发出的死亡通知单
了,可能不来了。现在她突然闯了来,搞得我一阵慌乱。她似乎看
出我的慌张来了,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说,怎么,他不在呀?
我没回答,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便扭脸看了看我的伙伴
们,想从他们那儿得到一点灵感。可他们静悄悄或坐或躺,眼睛都
盯着我不说话。我更慌张了,对她说,坐下,你坐下,我跟你说。你
是董坚毅的爱人吗?
她说是是,我是董坚毅的爱人,但她没坐。她的眼睛往四下看
了看,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便把询问的目光投在我的脸上,
说,你是叫李文汉吗?我说对对,我叫李文汉。她又说,哦,你足李
大哥,那好,那好。老董在信上说了,他要是不在明水乡的话,叫我
找李文汉——就是你呀?我哦哦地应着,她继续说,我接老董的
信,说他可能要调个地方,叫我能来就来一趟。我想,前几次来看
他都是去夹边沟,明水这边还没来过,我就来一趟吧。要是调到一
个新地方,安定下来,我再来,时间就太长了。李大哥,老董是调走
了吗?
出去了,老董出去了……我胡里八涂地应着,躲开她的眼光跪
在地上拍打我的铺脚,说,坐下坐下,你先坐下呀。我的铺很脏,但
我拍打和收拾铺盖不是为了干净,而是想利用这个时间来思考怎
么告诉她关于董坚毅的事。
她坐下了。她的手里提着个很大且鼓鼓囊囊的花格子书包,
她放下书包,然后抹下头上的绿色绸缎方巾,仰起脸来看我。这是
个典型的南方人,有着鼓鼓的前额,凹陷的眼睛,很秀气的脸,尖下
巴。董坚毅跟我说过,她已经三十岁了,但我看她也就是二十五六
岁的样子。真不忍心告诉她董坚毅的事情,我忙忙地又去洗茶缸,
然后给她倒水。我的铺前有个热水瓶,那是我的,但提起来晃晃却
是空的。我便说,你先坐一下,我去找点开水。我原想以打开水为
借口走出去,这样我就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怎么和她说话;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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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说,不要去了,不要去了,李大哥你坐下,咱们说说话。老董干什么
去了,几点钟能回来?我只好对其他人说,喂,你们谁有开水,给顾
大姐倒一点!右派们大都有各自的热水瓶,放在自己的铺跟前。
我从一个右派的热水瓶里倒了开水,把茶缸子放在我铺旁的皮箱
上,然后说,顾同志,我叫你大姐对吧?老董跟我说过你三十岁了,
比我要大几岁,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她笑了一下,表示默认,但
有点难为情的样子。然后说,小李大哥,这老董去哪儿啦,你知道
吗?我说,顾大姐,老董的事我要详细跟你谈谈,可是你听了我的
话可不能太伤心。老董走了,走了七八天了。
在接待她的这段时间里,我在心里作出决定,要告诉她实情,
瞒是不行的。只是这样的谈话对她来说太残酷了,我于心不忍。
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我立即扭脸朝着洞里的其他人说,对吗,老
董走了七八天了?老晁,你说是不是?但是谁也没回答我,他们静
静地坐着,敛气收声望着那个女人。
我害怕那女人痛哭起来,可是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愣愣
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她没听清我的话呢,还是不懂“走
了”的意思,我就又说了一遍:顾大姐,你明白我的话吗?——老董
去世已经七八天了。
她哇的一声哭起来。其实,她听懂我的话了,她是在抑制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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