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而言比别人强些,因为我参加重体力劳动少,体能的消耗比别
人少。
离着春节还有一个星期,我逃跑了。那天夜里我们点着汽灯
排练节目,到12点钟吃完加餐,就都散伙了,回宿舍睡觉。我也躺
下了,装睡,没脱衣裳。睡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我就爬起来了。把
一只皮箱塞进被窝里,枕头摆好,枕头上还放了一顶前两天拣来的
破棉帽子,用被子遮住一半,造成一种假相:李祥年睡在这里。如
果队长或管教干部进来查夜,不拉被子是发现不了的。这样,天亮
之前不会有人发现我逃跑了。
那时候夜里院子里有人值班巡逻,防止右派逃跑。右派们初
到夹边沟的时候没人逃跑,大都对党很虔诚,都想经过劳动改造摘
掉帽子解除教养回家去,争取个好的出路。可是五九年的国庆节
开大会的时候,全农场只有三个人摘了帽子,解除劳动教养,却还
必须在夹边沟就业,一月挣24元。于是人们明白了,劳动教养改
造思想是一片谎言,是欺骗,所有的人实质上都判了无期徒刑,劳
动改造遥遥无期。人们都绝望了,铤而走险逃跑的人随之多了起
来。为了预防逃跑,农场每到夜间就派管教干部和右派中的积极
分子值班和巡逻。为了避免遇到值班干部和积极分子,我把棉帽
·166·
李祥年的爱情故事
子、水壶和几个存下的干馍馍藏在贴身的棉袄里边,外边披了一件
蓝棉布大衣,装成上厕所的样子进了厕所,然后从院墙上翻过去落
在农场大院的外边。我没敢走当年从酒泉来夹边沟的公路。我不
清楚,从酒(泉)金(塔)公路通向夹边沟的五公里必经大道七会不
会有人巡逻;从这条公路走要经过两条河流上的两道便桥,这条路
最便捷。我顺着农业大院外边的通往新添墩分场的大道往西走,
经过五八年建的炼钢厂——几间平房,早就改为农场卫生所的太
平问了——再往南拐,穿过卯家山口,走到清水河边。由于是三九
隆冬,河上结了厚厚的冰,我踩着白冰过了河。穿过一片田野,又
走过同样是冰封雪盖的北大河,我的脚就踏上了直通酒泉的酒金
公路。
当然我不敢大摇大摆地顺着公路走。我仅仅沿着公路快速地
走了几公里,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离得夹边沟远一些,然后就下了
公路,在长满了芨芨草或碱蓬的荒原上前行,深一脚浅一脚的。我
还不能离公路太远,以防迷失道路。我不得不在荒野上赶路:一旦
农场发现我逃跑了,管教干部就会骑着马追上来。
我原计划在天亮之前走到酒泉县的,可是八点多了,天已拂晓
了却还看不见县城,只有黄沙铺就的公路和残雪映衬下显得黑楚
楚的耕地在我面前坦坦荡荡展开。两辆拉麦草的大轱辘车吱吱咕
咕地行驶在公路上,还有赶车的农民。
又走了两个小时,我才走进县城。
进了城我立即在一个小旅馆里用偷来的一位兰州炼油厂的右
派的工作证登记了一间房子。我估计夹边沟农场已经发现我逃跑
了,领导派出的管教干部和拐棍们已经坐着汽车或骑着马往县城
和火车站来追捕我了。他们估计我不敢进旅馆,我却偏要住在旅
馆里。
在旅馆藏匿了一天一夜,转天清晨,我赶到了酒泉火车站,躲
在站台对面的一个土坑里。
· 167·
夹边沟记事
大约九点多钟,一列从哈密开来的客车进了站。我没敢去买
车票,从车下钻过去之后我立即融进了拥挤着上车的人群里钻进
车厢。年关在即,旅客熙熙攘攘,挤得车厢里水泄不通。我坐在车
厢中间的过道里垂着头打盹,一次车票都没有查,二十几个小时之
后我就到了兰州。不敢出站,怕有人在出站口等着我,——真是疑
神疑鬼呀——我往东走了一截,找到支线上闲置着的一截车厢爬
了进去。等到下午,我又上了36次从西宁开往北京的快车。我的
运气真好,从兰州去北京的客车比从哈密开来的更拥挤,也没人查
票,四十多个小时,我蜷缩在一排座椅下边睡到了石家庄。
对于石家庄我已经很熟悉了,我在这儿实习过,五六年和五七
年两次回家探亲我都来过这儿,五七年还在淑敏家住过半个月。
我很快地就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在离着淑敏家不远的一条街道上
下车,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来。翌日,我先去洗了澡理了发,然后去
市场买了两只鸡提到旅馆。我的气色难看,一直等到天黑,我才提
着鸡住淑敏家走去。
真是太巧了。还没走到淑敏家门口,我就遇到了她和她姐,她
俩推着一辆自行车和我走了个迎面。我当时戴着口罩,没戴帽子,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惊讶地叫了一声:呀!这不是祥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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