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第二个抽屉一摸,有个公章。我用电棒照了一下,——不敢多
照,怕外边人看见电筒的亮光——公章上一行字排列成半圆形:北
京市教师进修学院,中间一个五角星,下边横着一排字:伙食科。
这东西对我也是不可或缺的,住店要介绍信呀。正好抽屉里还有
一本教师进修学院便笺,我撕了点纸把伙食科三个字挡住,铛铛铛
盖了五张,撕下来装进口袋,把公章扔在桌子上。——那东西我没
用,说不定还会招惹麻烦。然后我拉开门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有了钱有了粮票,转天我美美地吃了一顿馆子,又买了二斤点
心提着,随时想吃就吃。唉,人要是吃饱了肚子心情都好,心情一
好连烟都不想吸了。我买了一盒红锡包香烟,三天才吸完。只是
长期挨饿的肚子享受不了丰盛的炒菜和油水,拉了两天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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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虽然有了教师进修学院的介绍信,我仍然不敢住旅店,因为内
行的人一看就知道那介绍信上盖的公章是假的:上边有弧形的一
行字,下边一半都是空白,空白的面积太大了。但我的生活总归是
有了很大的改善:晚上蹲候车室,白天到浴池去洗澡,在澡堂子短
暂地睡上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这样子过了近一个月,手头的钱和粮票快用完了,我就又作了
一次案:有一天夜里我在动物园附近闯进一片灯光通明的楼群里。
当时我没记下那是个什么单位,只觉得那是个部队的机关,我在院
子里侦察时发现有军人在走动。院里有一栋平房,一间房门口挂
着个牌子:伙食管理委员会。我拧开门进去,偷了一大摞粮票,一
百多元钱,还有十几斤油票。
这一次作案之后我准备离开北京。我怕在北京街头流浪的时
间长了,引起公安的注意。谁知就在我离开北京的这天出事了。
我偷了七八百斤粮票,在北京猛吃了几天:下馆子,或是花半斤粮
票三五元钱买一斤高价糕点。有时为了省钱买平价点心,我也站
在副食店里向买食品的北京市民换北京市粮票。但这种时候总是
担惊受怕。怕有人追问我哪来的全国粮票……做贼心虚呀!我还
把对我来说没有用处的油票寄给了我们家。那次偷了一大摞粮
票,但到底有多少斤,我始终没数过,怕叫人看见和引起人的怀疑。
这天准备要离开北京了,我想把口袋里的钱和粮票清理一下,就去
公厕解手,蹲在茅坑上数粮票。我正数着,突然觉得头顶有什么东
西显了一下,抬头看时发觉隔墙那边的茅坑上解手的一个老头解
完了手,站起来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我。我立即把粮票装进口袋,
站起来走出厕所。后来我又去浴池洗澡睡觉,醒来之后去火车站
买票。在售票处,我刚买完票,两个穿便衣的人走上前来堵住了我
的去路,说,同志,我们是公安局的,我们怀疑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北京的警察是很文明的,他们还说,我们如果搞错了,我们向您道
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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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祥年的爱情故事
原来,我在公厕解手,旁边的那个老头看见了我数粮票,出厕
所后盯上了我,在我去澡堂洗澡睡觉的时候报告了警察。那时候
的澡堂子不像现在,没有放衣物的柜子。我去洗澡的时候衣物和
书包就放在一张床上,警察就检查了我的书包和衣裳,看见了里边
盖着公章的空白介绍信和几沓子粮票。
我被初步审讯后关进了看守所。第二天正式审讯时来了个军
官,我才知道那天偷的是国防部机关事务管理局。那军官问我:柜
子里还有三大摞粮票你怎么没拿?我回答,我不是惯偷,我是走投
无路才偷粮票的,偷这一摞够我吃一年的,我要那么多干什么?
过几天兰州市公安局把我押了回去。没有再叫我去夹边沟而
是直接由市中级法院判我六年劳改,把我送到了兰州的八里窑,到
六一年又转往敦煌县城郊农场劳动改造。
我后悔从夹边沟逃跑吗?不,不后悔。尽管我判了六年刑,但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如果我要是不逃跑,我会饿死在夹边沟的。
夹边沟关了三干名劳改分子,许多人家里寄炒面饼干,到六零年的
后半年也饿死了,我家里的人没寄过一斤炒面一元钱,我能活下来
吗?就是在看守所和八里窑,我度过了饿死人最多的那几个月。
我的运气真好。
1965年我从城郊农场被转到十工农场。一年后劳改期满不
准回家也不准回兰州,又转到四工农场就业。从四工农场转到下
河青农场,然后又到了高台农场、新华农场。1969年战备,又从新
华农场迁往五大坪农场。最后转到北湾农场。连劳改带劳教带就
业,我在农场总共干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是这么过来的:除去两年劳教,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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