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房子,是花海农场建队初期的场部。解放初县人委办公
室的一个食堂管理员带着个会计到这里来办农场,从花海乡招了
二十几个农民做农业工人,在这里盖了三四间房子。这几间房又
是办公室又是伙房又是宿舍。过了几年,农场发达了,场部搬走
了,这里就成了花海农场四队,又盖了新房子,盖新房子的时候拆
了两间旧房,还剩下两间,但是干打垒的墙壁裂了几条裂缝,门窗
也没了,懒得上厕所的单身汉们常常跑进去滋尿,墙根里出现了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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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窝状的小坑。
那妇女和那对老夫妻进房子看了看,捂着鼻子走出来。这时
队长跟过来了。
“这房子我还住过哩。你们先凑合着住吧,房子在人收拾哩。
你住这一间,他们住这一间。双福,拿个铁锨去,你帮着她收拾一
下。”
这天双福可是累坏了。他连饭都没顾上吃,他想这一家人
——这妇女还带着两个、r头——还没住处哩,就把全身的力气用
上了,把塌陷的炕拆了,把土块清理出去,地上还洒水洇了洇。他
还叫队长派了几个人把那妇女的床、皮箱和那个带镜子的桌子抬
进房子里。最后,他把菜窑的门卸下扛了过来,他说:
“行了,你们先凑合一夜吧。睡觉的时间把门立上,顶住,你们
害怕的话。我该回去了。”
那个妇女一晚上都是默默地干活,没个笑脸,这时候脸上露出
感激的笑容。
“不许走,不许走,你就在这儿吃吧。你叫什么名字?”
双福说姓王,叫王双福,那女人就说:
“不许你走,拦住他,晶晶,拦住你双福哥。”
晶晶是那妇女的大女儿,正在门口扫土,听见妈妈说,张开双
臂挡住了他,甜甜地说:
“双福哥别走啦。”
小女儿也跑到门口双福哥叫个不停。
那妇女已经去食堂买过饭了,端回来几个花卷在盆里扣着。
她不叫双福吃花卷,她从一个竹篮里拿出几包点心和糖叫他吃。
双福吃了两块点心,他不好意思吃人家的,又不好意思拒绝。
“你是怕你妈说你吗?”那女人催他吃,说。
“我没妈。”
“你妈……”女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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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人
“我妈死了。我跟舅舅过。我舅舅是炊事员,我给队里放牛。”
“你到哪里野去了,连饭也不来吃?”
他走进食堂旁边的房子的时候舅舅问了一声。舅舅在炕上躺
着吸旱烟。罩子灯下,舅舅的头转了一下。
“我给移民拾掇房子去了。队长叫我去的。”他一边吃饭一边
说。舅舅在管理员的桌子上给他放了一碗汤面条两个馒头。
舅舅在炕沿上磕烟锅。他又说:
“一个媳妇,领着两个丫头。”
“家里没男人?”
“没。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叫了一声,掏着口袋走
到舅舅跟前。
“你吃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放在舅舅枕头上。
“哪来的糖?”
“移民给的,这糖不太甜,吃起来可香。”
舅舅吃糖,说:“这是花生糖,王毕杰给过我一块,牛奶味道,里
头还有花生。”
王毕杰是右派,前年从兰州下放到农场来的省教育厅的干部。
“移民小气得很。你给他们拾掇了一晚上房子,就给你几块
糖。”舅舅又说。
“她叫我多装,我没装,她给我塞上的。她还叫我吃点心,给你
也拿些。我没拿。”
“噢。快吃,吃了睡,油熬干了。”
双福吃完饭灯就灭了。双福上床睡下。这问房子有一铺炕和
一张木板床。炕是双福和舅舅睡,床是管理员的。管理员是县上
下放下来的干部。春上,管理员把农村的媳妇接来了,管理员就不
在这间房睡了,双福睡他的床。双福和舅舅特别亲。他父亲死得
早,前年母亲又病死了,舅妈不喜欢他,舅舅把他带到农场来给队
里放牛,队里管饭吃,不给工钱,穿的都是舅舅给他扯布做。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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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是老农工了,想把舅妈接到农场来,舅妈不愿来,说她过不惯农场
的生活。
“那媳妇孽障得很。”
“孽障啥?”
“哪里是种地的人啊!连个铁锨都不会拿。腰细得像马蜂,又
没男人。”
“睡你的吧。孽障啥?他们在上海享惯福了,现在叫他们尝一
下劳动人民的味道。”停一下,舅舅又说,“那媳妇姓啥?”
“不知道。”双福停顿一下说,“看着是个高贵人。”
那媳妇姓况,叫况钟慧。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双福跟管理
员要下了一截铁丝,吃过晚饭后他就跑到那个媳妇家去了,想把门
板拧到门框上。门上挂了个门帘子,是蓝条条的床单布改的,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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