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看不见里边。他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谁呀?”是那个妇女的声音,接着门帘子就挑起来了,那个妇
女站在了他的面前,像是惊讶地说,“哟,双福来啦,请进请进。”
双福没动弹。那个妇女换了一身衣裳,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连
衣裙没领子,白白的胸脯露出一块来。她的头发湿漉漉长拖拖地
披在肩膀上,遮住了半边脸。他一下子没认出来,还当成走错门
了。
“进来呀。”
妇女又说一声请进,他才腼腆地说:
“我给你收拾门来了。”
“门?门收拾好啦。哎呀,你真是个好心人。”
妇女笑了一下说。双福这才发现门真是修好了,是用合页拧
在门框上的。他羞怯地说:
“那我走了。”
“你走什么呀,进来呀。你还不好意思……”妇女抓住了他的
手,亲切地微笑着,说,“你是我们的恩人呀,我们要好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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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妇人
“什么恩人呀……”这个很高贵的女人拉住他的手,他实在不
好意思了,但又跑不掉,便忸忸怩怩进了房子。
“是恩人呀。我去看过了,那边大房子还不如这间房,原来是
个牛圈,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是牛圈……”
双福的脸更红了,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人的事。
这天双福在妇女家待了一个多小时,那妇女不叫他走,妇女的
两个女儿也不叫他走。她们把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点心呀,糖果
呀,桔子呀,像比赛一样举在他面前,叫他吃。他也不想急急忙忙
走,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新奇得不得了。房子和昨天不大一样了,
窗子上糊了纸,还挂了窗帘,拆了火炕的那面墙也用一长条布圈了
起来,带着铜套的紫红色木头床就靠在那里,床上铺了一条红白条
的床单,床上摆着闪闪发亮的缎子被。那床单不平,上面有蛤蟆皮
一样的小疙瘩,他觉得稀奇,那妇女说是泡泡纱。五六个棕色的皮
箱很整齐地码在墙根里,旁边放着带镜子的桌子。妇女看他总往
那边看,就告诉他那是梳妆台。最最叫他惊奇的是一大块桔红色
的纱布在墙角上围成了个小房子一样的格子,大姑娘晶晶说那是
她和妹妹的卧室。墙上挂了两张镶在镜框子里的风景画,晶晶说
那是油画。除了黑色的房顶和墙壁,这里的一切都是光彩鲜亮的,
他从来没见过。尤其是这房子里的三个人,更叫他惊奇:她们都洗
过头了,她们的头发都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们都穿裙子,她们都
说不出的自净、鲜亮,像是电影里的仙女,高贵的公主、皇后。
房子里有一股什么花的很浓郁的香味,他皱着鼻子嗅了几次,
那妇女说她洒了点香水。说着话那妇女拿出个长颈的绿色玻璃瓶
打开盖子叫他闻,问他香不香。他说香。
“没办法,不洒点香水太臭啦。”那妇女说。
“你就叫我况阿姨吧,我叫况钟慧。”
临走双福问那妇女姓啥,那妇女回答。那妇女一再叮咛他以
· 】95·
夹边沟记事
后常来。小女儿叫莹莹。
后来双福就时常到况钟慧家去,过两三天去一趟。他不好意
思天天去,因为实在是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天天去呢!再说他一
进去,人家就把他当大人一样招待,又是拿糖,又沏茶,热情得他有
点不好意思。好在况家作为一个新搬来的家庭,总是需要些钉子
啦、铁丝啦、木板啦,而他又能轻而易举地弄到这些东西,他就总以
送东西或者帮她们干活的名义去她们家。
他愿意到况家去,他喜欢那个家庭的生活气氛:况钟慧在家里
从不对女儿们大喊大叫,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儿们也很听话,母亲
说什么就听什么,也是小声小气地说话。来队里不久,两个丫头就
和另外几个移民子女去六七里外的场部上学,每天走得很早,到家
里很晚,吃过晚饭写作业。他们闲下的时候就听音乐或者读书。
她们家有个带铜喇叭的留声机,凡是双福去的晚上,她们就放唱片
给他听。他特别爱听的是一支叫做“摇一摇”的歌曲。歌唱家的声
音和况钟慧说话的声音一样,很亲切,又有点娇气,唱得很美又很
舒服。那歌词唱的是“摇一摇,摇一摇,摇到外婆桥……”这支歌况
钟慧亲自教给他唱,他记住了,在草滩上唱。有一次,况家的两姐
妹听着唱片唱歌,叫他也唱,他唱了两句,两姐妹和况钟慧惊奇地
叫起来,说他学得很像,他便羞红了脸。况家的这种家庭生活使得
他明白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生活,一种高雅的他从来没看见过
的连想都没想到过的生活……
他喜欢到况家去,还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长得像况家母女
这样美貌的人:况钟慧在田野上劳动的时候浑身尘土,但是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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