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就洗、就换上裁剪得很卡腰的绸衫或裙子,身上散发出香喷喷花
朵一样的香味。她简直就像个高贵的皇后。两个女儿比母亲更白
净、更娇嫩,真像两枝花朵。他经常一动不动地坐着,看这母女三
人,看她们于这干那。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优美、舒适和自
然,令他惊叹不已。看着她们,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被水洗过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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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妇人
舒坦,像是走在早晨的草原上,空气新鲜,天高地阔,霞光四溢。
他开始注重自己的穿着了。他把掉了的纽扣缝上,把肩膀上
的破洞补上。他逼着舅舅给他买了一双新球鞋。这双鞋他舍不得
穿,只是去况家之前才把脚上钉着很厚的橡胶底的方口布鞋换下
来。去况家之前,他还要洗洗脚。有一次在况家坐着听唱片,他突
然发现晶晶拍妈妈的胳膊,叫妈往地下看。他一低头,才明白晶晶
是叫妈妈看他的脚。当时他羞得无地自容:况钟慧和他并排坐在
床上,况钟慧光脚穿着一双缎面的拖鞋,脚又白又好看,而他的几
个月也没洗过的穿着破布鞋的脚长了厚厚一层污垢,黑得看不清
皮肤。莹莹笑了。当时况钟慧打了莹莹一下,说,这孩子!莹莹便
捂着嘴略咯地笑。
每次去况家,他要把身上拍打拍打。这方面也是出过丑的:一
次他进去后坐在床上,站起来之后自己发现红白条的床单上沾了
很多尘土。原来是他坐在食堂外边的地上吃饭,把尘土沾在裤子
上了。他拍打了好几下才把床单上的土打干净。
况钟慧一家过着封闭的生活。她们不去别人家串门,和她们
·一起来的上海移民也很少到她家串门。去食堂买饭的路上遇见
人,人家不打招呼,她就不打招呼,就像不认识一样。她挺直了腰
从看着她的人前走过。和人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扬起脸眯缝着眼
睛看着对方。有人因什么事去找她,她很少请人家进房子,大都足
站在门口说话。只有两名右派上她家去过几次。这是两个中年
人,是兰州市的两名中学教师。他们在一起聊聊电影啦、书啦什么
的。
时间才过去两个月,便有很多人议论况钟慧。
移民来到生产队的第四天开始下地干活,拔草。第一天拔草,
况钟慧戴着一双带喇叭口的白手套。队长看见了,喊着说:你那像
个劳动的样子吗?她没说话,仍然戴着手套拔草。这双手套破烂
了,她叫人从玉门镇买回帆布手套,她始终带着手套拔草。这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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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是人们议论她的话题,很多人说她看不起劳动人民,剥削阶级的思
想严重,没改造好。她在星期天总穿旗袍或者长裙去食堂买饭,从
她身边走过的人便闻到香水味儿。有人说她是狐狸精,想勾引人。
有人干脆就说她是专靠干下流勾当生活的女人。说这话的人振振
有词地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来的钱养活两个、f,头,日子还过得
那么好!
双福和舅舅住的房子是个流言蜚语的发源地,因为这里没女
人,因为它挨着食堂,单身汉们买了饭就端着碗走进来,坐在炕上
或者蹲在墙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一天,人们又说起了况钟慧。
是赶马车的王有有引起来的,他说况钟慧跟着他的车去一趟玉门
镇,买糖,买香皂。况钟慧进到商店要买牛奶糖,商店的人说只有
水果糖,一元五一斤的糖块,况钟慧说那糖不好吃,没买。说完,王
有有大骂起来:“驴日下的,这个地主婆,她说水果糖不好吃,她想
吃啥哩?我看她是欠斗!”“对,就是欠开斗争会。”另一个接上说,
“我们庄子上的地主婆,你给她个羊粪蛋蛋,叫她吃下去,她不敢说
不甜。”
大人们的谈话,双福是没资格插嘴的,但这天他忍不住了,把
手里的碗往桌子上一放说:
“你这个人怎么骂人哩?你的嘴放干净一些!”
吃饭的人们惊了一下,看他。
王有有说:“我骂你了吗?你插的啥嘴!”
“骂谁都不行!”
“骂谁都不行r王有有更为惊讶,把脸转向双福的舅舅说,“你
看,你看,我怎么惹他了,这个娃!”
“你骂人就不行。你骂人家,人家惹你了吗?”双福又说。
“哎呀呀,老王,你看,你看你的外甥——这么歪!我说两句地
主婆,他受不住了。她是你们的啥亲戚吗?”
“不是亲戚就应当挨你的骂吗?你是人家的亲戚吗,你就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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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人
骂人家?”
王有有的脸色难看了,一个小孩子跟他这样犟嘴,实在叫人难
堪,他便一眼一眼地看着双福的舅舅:“你看,你看,越来越没个分
寸了!”
舅舅平常是不大说双福的,但此刻唬起脸吼道:
“双福!你住嘴不住嘴,你想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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