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津的知识青年。他们也穿着绿色的兵团服。他们说这里就没
有什么上海移民,也没听说过姓况的两姐妹。不过他们把一个放
羊的老职工叫来了,老职工提供了一些信息。放羊的老职工说他
是一九六一年从甘肃天水县逃荒来到河西走廊的,在安西县的_}1
工农场放羊。一九六九年战备紧张,上级把十工农场的职工调到
花海来,把花海农场的职工调到十工农场去。原因是离着花海农
场二十几里的戈壁滩上建起了~座军工企业,花海农场的职工大
都是右派和移民,政治上不可靠,威胁军工企业的安全。十工距离
花海二百公里。
这个中年人再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就走到西边埋死人的草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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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上去了。他借了一把铁锨,把一个长满了杂草的坟堆添了些土,在
坟堆旁边的草地上躺了好久,眼睛瞪着蓝幽幽的长天。中年人走
后,知识青年们到乱葬岗子去看了看那个坟堆,坟头立着个朽得发
黑的木牌,上边的字迹已经风吹日晒辨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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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赤佬
小 赤 佬
那个女的,就是那个端钢精锅的,脸白得像死人的,就是芮琴。
中午在食堂买饭,身旁有人指着右边窗口排队很靠前的一个
女人说,于是,我看见了一个头发梳得很整齐剪得很短的白白的后
脖颈。我一边排队买饭一边往那边看,想看清她的脸,终于也没看
见她的脸什么模样。她始终目不斜视地把脸朝着买饭的窗口,买
了饭朝左一拐转身走掉了。排队买饭的人们挡住了我的视线,我
只看见她的脸很白。她的身材也好看,端端溜溜的。
我们一列车支边青年七百多名,坐专列从天津到玉门,又被汽
车拉到一百公里开外的蘑菇滩农场。蘑菇滩农场的编制是兰州生
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我和其中的一百多人分到五连做农工。五
连是个老连队,兵团组建前老蘑菇滩农场的一个生产队,有五十多
名老职工,四分之一是1958年从上海迁移来的移民。
到五连第二天就听人说有个上海女人很漂亮,出奇的漂亮。
好几天了,我却没见过。她的名字叫芮琴。全连共一百七十多人,
支边青年分成两个排,男子排女子排,老职工是第三排。我们支边
青年都是当年高考的落榜者,有一小部分初中毕业生,都是心气很
高志愿来河西的,想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青年人,从心眼里瞧不
起被强制来河西的移民。新近从部队转业下来的连队也讲那些人
政治成分复杂,叫我们不要接近他们。他们当中有几个四类分子,
我们便轻蔑地称老职工排为四类分子排。我们下地劳动也不和四
类分子排在一起。
过了半个月,我才真真切切看到芮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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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十月上旬连队的土地开始灌冬水。灌水第一天我们班浇连队
旁边的一块地。这是块新开垦的荒地,新修的渠道和田埂到处漏
水,我们又没干过农活,一个班的人手忙脚乱弄得满身泥浆。还是
叫水把渠冲垮了。水是很宝贵的,跑了水要罚款的。我们班的一
半人跳进决口处,水还是堵不住。
这天连队的菜地里有两个妇女在浇水。她们大概看见了我们
的狼狈相,也可能是听见了我们凄惨的大呼小叫声,走了过来。她
们中的一个撇撇嘴回去了,剩下一个叫我们到菜地的瓜棚去抱麦
草。麦草抱来后她双手一攥一攥地很快拧成几条草绳把草捆来压
进缺口,再叫我们往上堆土。缺口堵住了。
这个女人就是芮琴。在整个堵缺口的过程中她很少说话,说
一两句也是很简短的几个字:快!甩土!往后站!她说话的腔调
冷冰冰的。她的声音很低沉,但叫人觉得很严厉。
她长得真是惊人的美丽。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很旧的缀满补丁
的列宁式棉袄和棉裤,很臃肿,头上也包着农村妇女的围巾,但她
的动作话语给人以很潇洒的感觉和完全不同于农场妇女的韵味,
给人以高贵感。她的围巾是折成三角盖在头上的,在下巴那儿系
了个结,但就这种样子,头巾也没有掩盖住她的天生的丽质——我
们见到的农场妇女都因为风吹日晒而脸庞上的毛细血管很丰富,
脸蛋儿红得像要冒出血津来,而她的脸非常白皙;把缺口堵上后她
累得直喘粗气,她的脸上才显出淡淡的妃红色。她的前额很突出,
眉骨也很突出,这使她的眼睛陷得很深。她的眼很大,一眨一眨的
时候显得很有神采。在过了好多年以后的今天,从电影里看到那
些有个性的广告模特的眼睛,我就想起她的眼睛。她的鼻子直溜
溜的,鼻子还有点尖。嘴唇丰满,唇线很清楚,她的嘴唇虽然因刮
大风而沾上了尘土,当她用舌头舔一下之后,它就湿润而且色泽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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