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两年多了,她还真没有在房子外边过夜的经历,且不说是否安
全,单就是蚊子也让人受不了。往日她就听人说过,踏实的三个蚊
子能炒一碟菜。来这儿的这个夜晚,她不停地甩手、跺脚,蚊子还
是隔着袜子把脚腕咬了三个疙瘩。
她发愁怎么过夜,其实那个人也发愁了,站了一会,不断地问
她怎么办,怎么办。后来,那人建议说:
“要不,你实在不愿意去砸女子排的门,那你就到我的房子去
住吧。”
“不不。”李静惠说,到男知青的房子去睡觉,她更不好意思了,
她想到的是自己去了,一房子的人都得惊动起来,到外边去找住
处。
但是那人说:“走吧,就我一个人住,你住我的房子,我找地方
睡去。”
她犹豫一下同意了,她还有什么好选择的呢!她跟着那人走。
因为天黑,看不清路,也看不见周围的景物,所以她也没认下到底
是进了哪间地窝子。她只记得是往西走了一截,下了一个地道,那
人叫她站住,推门进去,点着了灯,又喊她进去。
这是一间很小的地窝子,大约六七平方公尺的面积,挨墙一张
木板床,是用木头橛子支撑着的。床上挂着蚊帐。床对面的墙根
处放着个小木箱。
“你就睡我的床吧。小心蚊子钻进去,这儿的蚊子太毒。”那人
把蚊帐整理好了,看看没有什么还要他做的事了,又说:“要喝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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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话,茶缸子里有,凉开水。在箱子上放着。”
“不喝。我不喝。”进房后李静惠就很拘谨,因为打扰人家很不
好意思,哪里再好意思要水喝。
“那你就睡吧,我走了。”
那人看了她一眼,也注意到了她的拘谨,便从墙壁上拿下一件
破棉袄披在身上,就要出门。这时李静惠忙忙地说了一句:
“喂,你先别……”
“嗯?”那人扭过脸来,问她什么事。
“嗯……”李静惠吭吭吃吃地说,“你急着走什么呀,我问你,你
这房子就睡一个人吗?”
李静惠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她就是因为打扰人家有点难为情,
想说几句客气话。但是那人领会错了,以为她胆小,说:
“就我一个人睡。不过你别害怕,你把门顶上睡。那儿有个锨
把,顶上,谁也推不开。”
李静惠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睡你的床,你l二哪儿
睡去?”
自从进了地窝子,那人就忙着整理床,加上灯光又暗,她一直
就没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此刻她看清楚了,黑黑的皮肤,眉毛挺
黑,身材很高。和她照面的时候,那人的脸上显出腼腆的神情,似
乎不好意思和她说话。
“瞎,这你就别管啦,我哪儿不能睡。”
但是李静惠觉到了蹊跷,因为她看见他披上了破棉袄,河西的
夏天,浇夜班水的人才穿棉袄的!她便说:“不行,你得说清楚,你
上哪儿去睡。”
那人躲开她的目光,支吾说:“我到麦场上去。”
李静惠怔了一下说:“你到麦场上去睡觉呀,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大夏天的,也不冷。”
“蚊子还不把你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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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是谁
“不碍事。我有这个呢。”
那人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团纱布叫她看看,又要走。李静惠
明白了,他是要用纱布蒙着头到麦场上去睡觉,便急得叫起来:
“你等一下!”
那人站住看她,她说:
“你就不能到别人的房子里去睡吗?”
那人说:“瞎,找那麻烦干什么?大半夜的,都睡觉啦!再说,
俩人挤一个床也太热,还不如麦场上痛快,往草堆里一躺……”
李静惠告诉我,那天晚上,那个人执意要上麦场上去睡觉,把
床让给她,这种高尚的行动实在是令她感动,她便头脑发热地说了
一句: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到别人床上去挤,那你就在这儿睡吧。”
那人似乎是怯了一下,又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困惑地看她。
她又说:
“你在这儿睡,我也在这儿睡。”
“那怎么行?”那人叫起来。
“怎么不行?”她说。
“怎么倒也不怎么,就是……不方便。”
那人吭吭吃吃说不方便,李静惠的脸便烧了起来,心也怦怦跳
了两下,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把毯子铺地下,我睡,你睡床上……”
那人似乎动心了,没说话,踌躇一下,但是立即又果断地说:
“你就在床上睡吧!我走,我到麦场上去!”
那人坚决地要往麦场上去睡觉的行动,使得李静惠的心又咚
咚猛跳几下,越发激起了她对他的尊敬。她在心里迅速地思忖了
一下,这样一个善良、纯洁和正派的人和她睡在一间房子里,是不
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和无礼举动的,于是,她也很坚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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