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那间?她说不知道那人是谁,她没问名字,只记得那人长得黑黑
瘦瘦的,大高个子。我回忆一下,那三人还都是瘦长身材,还都长
得不白。在河西的田野上生活过的人,哪有长得白的!我进一步
问那个人的长相,她又说不清,说夜里进的房子,点个墨水瓶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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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是谁
的煤油灯,看不清模样,也不好意思细看,印象不深。
我把她领到最西边的三个很小的土坑旁边,说,你看吧,就这
几个坑,不知是哪一个。
她绕着三个坑走了一圈,说认不出来。
这些坑当初都挖了三公尺深的,上边搭上梁,铺上席,压上土,
我们住在里边。现在风沙掩埋得剩下二三尺深了。白刺和骆驼草
从坑里密密麻麻长出地面,和林间的杂草连成一片。离得稍远一
点儿就看不见它们。白刺棵上的浆果成熟了,红得像血珠一样。
这儿是我生活过十年的地方,那时就住在这样的坑里。看着
一个个土坑,我的心突然无端地猛跳了几下,一种似惆怅又似悲壮
的情绪从我的心底涌起。我忙忙地转身离去,说了声走吧。
走出几步了,没听见她跟上来,扭转身又喊她走,她才离开土
坑跟上来,蓦地,我发现她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泪光。
我感到奇怪,站下来问她怎么啦。她扭回头看着长满了杂草
的土坑哽咽着说:
“就在这儿的一间地窝子里发生过一件事情,我永远也忘不
了。这件事谁都不知道,我丈夫也不知道。”
她是1969年春天上山下乡来到小宛农场的,她告诉我,在学
校的时候,她就喜爱唱歌跳舞。来到农场不久,她和连队的知青们
排练r一段《智取威虎山》,参加全场的文艺汇演。演出一炮打响,
她被调到场部宣传队当演员。
宣传队经常下连队演出。那次来踏实演出,原计划当天夜里
就返回场部的,因为这个连队新组建不久,条件差,没法安排二十
多人的住宿。可是那天晚上演出结束,吃过夜饭,人们都上了卡
车,车却发动不起来。司机修了好长时间,没修好,说是一个什么
零件坏了,明早上才能给场部打电话叫人送来。这就是说宣传队
要在踏实过夜了。本来宣传队的人是从各连队抽上来的文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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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干,踏实的人也是从各连抽调来的,熟人和熟人见面都恋恋不舍。
此刻听说不走了,宣传队的人们和那些站在卡车旁送行的人们都
高兴得叫起来,说是不用连队安排住处,他们自己找地方睡觉去。
不等队长说话,宣传队呼啦一下散了,被各自的朋友拉走了。
很巧的是就在宣传队决定不回场部的时候李静惠去厕所了,
而且去的时间长了些。等她从厕所回来,汽车旁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明白这是宣传队不走了,但宣传队的人去哪儿睡觉过夜,她
是不知道的。她扯着嗓门喊了几声宣传队人的名字,也没人应声。
她跑到芨芨草席围成的食堂去了一趟,看宣传队是否住食堂的饭
棚子,食堂的门却已经上了锁。她又跑到树林子里的地窝子前边
去,想问问人,可是敲了两个门,都是男同志宿舍,里边的人回答不
知道宣传队住在哪儿。
就在她犹豫是不是敲第三个门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她身旁走
过,问了一声谁。她听出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就立即回答自己是宣
传队的,正在找宣传队的人。那人说宣传队的人都去找熟人睡觉
了,你自己也去找个熟人睡觉吧。
那人说完就走,她急得叫了起来,忙忙地说你别走。她告诉那
人,自己是1969年来河西的新六连的知青,在踏实没有熟人。她
央告那人找一下宣传队长,叫队长给她安排一下住处。那人说准
知道你们队长住在哪间房子,这么多间地窝子,我一问间去问吗?
我给你找连长去吧。
那人过了五分钟就走回来,说找不到连长,可能连长下地浇水
去了,你自己到女子排去吧,随便砸开哪个门说说,你是宣传队的,
要找个地方睡觉。
她没应声,站着没动。她不好意思去砸人家的门,很多地窝子
已经熄了灯,她不好意思去惊动人,也害怕遇上不叫她进屋的人。
那人看她不动弹,也为难了,说,你去叫门呀,你不叫门怎么办,我
也不能去敲女子排的门呀,大半夜的,大家都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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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是谁
听那人这么说,她觉得不能再麻烦他了,便说,那你走吧,我自
己想办法。这时候她已经想出法子来了,她说我到汽车上睡去。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睡驾驶室也行,走,我送你过去吧。
那人陪她到了食堂那儿的汽车跟前,可是汽车驾驶室的门锁
着,拉不开。
这样一来李静惠真的发愁了,难道要在卡车上坐一夜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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