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仔是秋桂在乡政府碰见的第一个人。秋桂满心欢喜地靠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同志哥!”
几早就分神了的野仔让这凭空冒出的羞羞喊声吓了一大跳,慌急急开目的野仔一下子跟活见鬼样定神了:天哪,这个捏着一个花包包、咪咪笑地瞅着自己的妮子,不就是自己在梦中所见到的“木樨花神”么?昏昏糊糊的野仔怕又是场梦,便使劲掐捏了自己一下,痛得自己歪大了嘴,倒吸了一丝冷气。
野仔滑稽的样子让秋桂想笑得很。她拼老命忍着,又脆脆地喊了一声:“同志哥。”
“你是在……喊我?”从来只让人家喊成“喂”的野仔心呯呯起跳,声音抖得就跟筛糠一般。
野仔这时候的样子怕人得很。但身带喜事的秋桂却满不在乎。她大大方方拢上前去,很随便地扯了扯野仔的袖子,嬉嬉笑着说:“这里不就你一个人吗?我还能喊哪个?同志哥,乡长住在哪座楼,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你是秋桂吧?”没等野仔回过神,办公室主任就不晓得从什么所在冒出来了,他笑得满脸都是牙齿,慌急急地赶上前,一把抢过秋桂手里的花包包,不住口地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走,我带你见乡长去。”
秋桂没慌着跟主任走,她转回头,蛮亲热地跟野仔摇摇手,娇声娇气地说:“同志哥,多谢了!”
一直等秋桂和主任过了转弯角,僵成木头桩的野仔才算活转来,他再一回掐捏了自己一下,当确定自己真没在做梦时,野仔整个人就跟过电一般,兴得都快发癫了。他的心里被一股暖暖的东西塞得满满的,两目也糊得难过,用手去抹,手心手背都变得稀湿了。
想哭得很的野仔弓下腰,对着蚂蚁洞老大喊:“老天爷啊,木樨花神瞅我来了,她真来瞅我了!”
第四章 秋桂傻了
人走运,是连大门板都挡不住的。
被野仔当成“木樨花神”的秋桂妮仔,自从撞上乡长这个大贵人,吉星就开始照着她了。
那天下午,主任把她从野仔的身边接到乡长办公室,又是倒茶,又是让座,客气得就跟秋桂是个大客一般,让秋桂不自在得连面都红到脖子根了。乡长也是,电话没停,找的人又多,可他对秋桂一点都不烦,稍稍有点子空,就挤过来跟秋桂说话,问完厝里问村里,仔细得很。到下班,主任来喊吃饭,一到饭厅秋桂更发傻,讲是便餐,结果比人家做讨亲酒都排场。还没坐稳,乡长就亲自帮她倒了一满碗的木樨酒。秋桂想赖皮,讲没吃过酒,乡长瞅了她一下,就用筷子指着秋桂说:“你呀你,连说假都不会,木樨乡的人还有不吃过木樨酒的?今晚里我还想试试你的酒量呢!”秋桂不敢再推,结果一顿饭下来连吃了三个大碗。瞅见秋桂一副还坐得住的样子,乡长高兴得很,他嘻嘻笑着说:“不错不错,是海量,看样子,还可吃三碗呢!”吃了酒的人胆子大,不怕生份,当着一桌人的面,秋桂就跟说老熟人样般应了乡长的嘴,“还讲,还讲,人家都醉了。”口气娇娇的,好听得很。乡长兴头更高了,大声大气地笑起喊:“醉什么醉什么,不过是木樨花开在你脸里了。哟,比木樨花还红得好瞅呢!”
一桌子的人就全都大笑了起来。
晚里,主任带秋桂到乡政府的高档客房去歇夜。主任说:“今晚里就在这先将就,等你从城里学习转来,乡政府就会有你自己的闺房了。”秋桂一呆,忙问:“城里学习?我到城里学什么习?”主任也有点子意外:“甚么,乡长没跟你讲过?你要学的东西多了,电脑打字,招待礼数,你不会不愿去学吧?”秋桂慌了,急着表白:“没有没有,我如何会不愿去学,我连做梦都巴不得自己会碰上好机运呢!”
主任心细得很,他把秋桂带归卫生间,教她怎样在浴缸里放温水,教她抽水马桶的使法,出去的时候,还顺便帮她带上了外房间的门。
第一回在这么高档的的房间过夜,第一回使舒服得要死的浴缸洗身子,第一回坐抽水马桶,第一回睡“席梦思”的软床,样样都新鲜的秋桂就跟在做梦一般般。钻到干净又软爽的被洞以后,酒性没退的秋桂更睡不去了,她按主任教的下数开了带彩的电视,两目望着电视,心里却想起别的事来。她想起自己破烂的村庄稀空的厝,想起爷摔死娘病倒的倒灶跌鼓样,想起为退学自己打算找死的那些没路日,想起自己无意间撞上乡长,一下子就变得时来运转,竟有了今日被尊为乡政府大客的奢侈。秋桂的心里跟掺错了调料炒起的菜,什么味道都有,又什么味道都说不上。她只晓得,主任是她的大恩人。乡长的大恩大德,这生这世她都该好好地刻记在心。
第二天天早,主任就用乡政府的小车送秋桂上县城去了。到了开办电脑培训的公司,主任除了为她交钱办手续,还跑上跳下地帮她安顿好吃住。惹得那帮也是来学电脑的崽仔妮仔目珠红得很。过几天混得熟了,几个嬉得来的小姐妹就忍不住问了秋桂:“你爷娘当几大的官?”秋桂被问傻了,随口应出:“我厝里哪有人当官,爷早死了,娘是老病壳,在厝全靠堂妹相帮顾着。”小姐妹不肯信,一起来驳她:“骗鬼!你是专车送来的,还有帮你操办好吃住的人。爷娘要是没当大官,会讲这种排场?”秋桂挨逼没法,只好把乡长如何碰上她,如何请她上乡政府工作,又如何送她来学电脑的事都讲出来了。小姐妹们只“噢”了一声,就没再多问,相互间却挤眉弄目地怪笑,笑得秋桂一头的迷雾。等大家走散,稀里糊涂的秋桂赶紧扯着一个最要好的小姐妹,轻轻问:“刚刚她们好笑什么呀?”小姐妹瞅了秋桂一下,反有点奇怪地说:“你是真晓不得还是装糊涂呀?”秋桂急了:“我真是不晓得。”小姐妹叹了口气后说:“这世上间,还真有连天东世故都不晓得的人。不晓得就不晓得了,反正这年头碰得上这种事是你的福气,管人家做什么?弄不好人家嘴巴好笑,心里头还在对你目珠红呢!”秋桂更迷糊了:“到底笑我什么嘛,真真急死人了!”小姐妹不情愿地说:“你还真要剖魚剖到髓呀?实话跟你讲,人家在笑你跟乡长呢!”秋桂心里一紧:“我跟乡长?我跟乡长怎么啦?”小姐妹撇撇嘴:“你呀,傻成宝了。这还用讲明么,现如今有几个吃得肚皮光的官痞不想养小蜜包二奶的?你也没想想,乡长凭什么对你这样好,还不是你长有一张俏脸皮?明摆着他是瞄上你了,你自己肚里要有数,就算他现在没对你下手,迟早你也肯定会是他碗里的一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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